雪後初晴的石磨村，鑼鼓喧囂，爆竹陣陣，吵醒了寒夜一夢的村眾。
耄耋老者披著襖子走出院子，看著遠處敲鑼打鼓的一行人，喜上眉梢，道了聲
“這是有喜事登門了！”
咚咚咚
敲門聲不輕不重，略帶猶豫的敲打在破爛木門上。
窸窣腳步聲帶著幾分急躁開啟門，衝著門前臉頰凍的通紅的少女說了句
“雲霞妹妹，你來啦。”
少女被這聲妹妹叫的有些羞愧，她捋了捋額角的髮絲，露出精緻眉眼，俊俏五官，若不是那塊瀰漫了半張臉的赤紅胎記，這妮子倒是生的十分俊俏。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紅紙，遞到少年面前，只說了一句話。
“不寒哥，宋家來提親了，聘禮是那枚宋家世代相傳的塑靈丹，有了它，我爹就有救了。”
少女彎腰低頭，竟有了些哭腔。
“對不起，不寒哥！”
她將請柬硬塞到他手中後，便奪路而逃。
少年緩緩展開那張被揉皺了不知多少次的請柬，寥寥幾筆，便寫的清清楚楚。
“驚蟄時節，永珍更新，宋暮喜禮，恭迎諸君。”
“敬者宋踏星、暮雲霞”
“啟者姜不寒”
那個“寒”字甚是模糊，好像是執筆之人一時大意滴下了水又連忙擦掉。
姜不寒將那封請柬放在懷裡，緊了緊自己的單衣，呵著熱氣搓了搓手，他有些疑惑，村裡的老人都說女子出嫁是人生喜事，應當高興才對，可那個和自己玩到大的少女為何會哭？
“暮老三真是祖上積陰德了，宋家老祖宗竟能看上他家那個醜閨女，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你知道什麼？暮老三那個醜閨女，那是口含驪珠降世的祥瑞之身，仙人轉世，是百里外的水雲宗欽定的弟子，別看長得醜，日後前途無量，宋家能娶上，那是宋家的本事！將來宋家也算是和仙家結了善緣，你懂個屁。”
農閒時的村眾，最愛的便是雙手插在袖中，站在街頭巷尾，說著那些不著邊際的閒話。
姜不寒不願理會這些閒言碎語，他關起門來，再次掏出那封請柬，自言自語。
“娘生前說過，女娃娃成婚，身上總要有些陪嫁首飾。”
他突然想起之前和暮雲霞去十里外的孤煙鎮玩耍的時候，那少女看中了地攤上販賣的一枚碎白玉的鐲子，只要五十文銅錢，之所以這麼便宜，自然也是因為是塊碎玉，不值錢。
想到這，姜不寒翻箱倒櫃，將自家這間四處漏風的破屋翻了個底朝上，想著能找到什麼值錢的物件拿去典當，為暮雲霞填一枚鐲子，可家徒四壁的姜不寒據地三尺也沒發現什麼好東西，叮鈴咣噹的響聲反倒惹來了位不速之客。
“姜傻子，又發什麼瘋呢？”
姜不寒抬頭，見到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馮吉，你有五十文銅錢麼？”
和姜不寒年紀相仿的少年嗤笑一聲，手裡擺楞著磨圓的羊拐。
“哈，有也不會借給你這個傻子，到時候豈不是肉包子打狗，要不回來？”
姜不寒認死理，又抬頭看向高個子。
“崔二叔，您有麼？”
被稱作崔二叔的中年人沒有理會他，只對著馮吉說了聲
“該回了。”
二人轉身離去，留下被一文錢難倒的姜不寒。
突然，一枚羊拐砸到了姜不寒的腦袋。
“玉淵湖的岑老頭那缺個挖蚯蚓的，你要是沒事，可以去那試試運氣，萬一那怪老頭一時興起，賞你個十文八文的，也好過你自己在這要飯。”
姜不寒收起羊拐，略作沉思，走出遠門，向後山走去。
北風呼嘯，石磨山腰上，少年拿著一柄斷掉的鐵釺，一下一下的刨向下方的寒冬凍土。
顧不得凍紅的雙手，姜不寒抬手，猛吸一口寒氣入身體，激的他渾身不由得顫抖，藉著這股寒意遊走在身體百骸，讓本應僵硬的軀體再煥氣力，便又是重重砸下。
這還是他爹生前教給他的換氣之法，雖說在外人看來，倒像是條野狗在苟延殘喘。
日頭自山後升起，順著那縷暖陽，姜不寒抬頭望向山下，茫然一片雪白的玉淵凍湖上，有一人孤身垂釣。
姜不寒腳踩在冰面上，發出吱啞響聲，他躬身拂了拂清雪，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踩在冰縫上，卻驚訝於寒冰之下，有游魚逐浪而行。
他手捧泥壇，輕踩冰面，向著湖心那人緩步而去，仍是屏氣凝神，不敢有半點差池。
一聲清脆自姜不寒腳下響起，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蒼老聲音自前方傳來，甚是不耐煩的問著
“誰這麼沒眼力，敢來這湖上造次？”
姜不寒暗自嚥下口水，儘管自己不常來這玉淵湖，可岑老怪岑差的兇名，卻傳遍了十里八村。
都說這姓岑名差的老頭脾氣怪，日夜守著玉淵湖，風雨不顧，本來還在這湖邊玩耍的孩童，也被這老不死的拿著手裡的魚竿全部趕跑了。
姜不寒看著那蓑衣斗笠的老者，不到十步的距離，他卻再不敢向前半步，說來奇怪，自己這一路行來都不曾有一塊堅冰碎裂，唯獨走到這老頭身邊開始寸寸炸響開來。
姜不寒放下泥壇，向前一推，直接伸手，壯著膽子說道
“給錢！”
“嗯？”
岑差白眉倒豎，發出疑惑，他歪著脖子看向破爛泥壇，裡面是一罐沾滿泥土，凍成蟲草的山蟲蚯蚓。
老者扭頭看向姜不寒早已凍的發紫的雙手
“這些是你挖的？”
少年點了點頭
“你想要錢？”
他仍是點頭
“可我沒有”
姜不寒愣了片刻，老者狡黠一笑，有些期盼這六識不全的傻子臉上露出失望、惱怒的神色。
可這呆頭小子也只是“哦”了一聲後，便轉身離開，連那罐自己辛辛苦苦挖出來的蟲子也不打算要了。
岑差來了幾分莫名火氣，他一甩魚竿，魚線直接纏住姜不寒的身子，單手一扯，直接將這小子如釣起湖中游魚般釣到了他的身前，細細打量這個冒失之人。
半晌後，老者終是嘆了口氣，鬆開魚線，說了句姜不寒聽不太懂的話。
“還不是啊。”
他一把將姜不寒甩在冰面，魚鉤回手，順便將那罐魚食收到自己手裡，老者悠悠然道
“東西我收了，但銅錢，我可沒有，村北角有片紫竹林，穿過竹林，再向北，那有我一個不成器的徒弟，你去找他，就說替我還賬，他應該有些辦法。”
姜不寒起身，沒多說什麼便向北走去，卻聽見背後老人又開口。
“小子，你借天地寒氣激發肉身，算不上聰明，可如此揮霍，倒是浪費許多。
不如下次你試著一口寒氣，按三次徐徐吐出試試，可能會有奇效。”
姜不寒停下腳步，略作遲疑，他也回頭，主動張口。
“你。你這麼釣魚是釣不上來魚的。”
岑姓老者“哦”了一聲，回了句“為何啊？”
姜不寒指了指垂在湖心當中的魚鉤
“哪有人用直鉤釣魚的？”
姜不寒話畢，向前趕路，獨留下老者暗暗發笑。
他雙眼盯著直鉤，魚鉤之下，平靜湖水突然泛起一絲漣漪，老者雙眉緊縮，暗自加重力道，那條錦鯉猛的衝出湖面，帶起陣陣水勢，打算直接一飛沖天，逃離苦海。
可奈何錦鯉只是露出半截身子，便被銳不可當的魚鉤悍然砸下，不得不再次鑽入水底，消失不見。
玉淵湖上，再度傳來冰晶碎裂聲響，老者抖了抖手，鬆開早已碎裂成齏粉的竹製魚竿，自言自語。
“誰說直鉤釣不來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