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沙漠的溫度逐漸下降，白日的熾熱被涼爽取代。四周寂靜無聲，篝火燃燒的爆裂聲粒粒分明。
李慕抬頭望向星空，沒有城市的光汙染，這裡的星星格外明亮，彷彿觸手可及。無數的星星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條銀色的綢帶，橫跨蒼穹，無邊無際，如夢如幻。沙漠裡的星空既美麗又神秘，既廣闊又寧靜，真是一種獨特而令人難忘的景象。
子高立於烤爐邊，一隻手翻倒著爐上的肉串兒，一隻手將各式佐料均勻澆灑，頗有幾分專業烤師的味道。吳玲在一旁幫襯著，遞上他要用的調料。兩人邊烤邊聊，自然成趣。
李慕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獨自坐在不遠處的篝火旁，訕訕地撥動著面前的火種。
他們之間有很多話題吧，不像自已，與吳玲相處的這些天來，談論的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她說他是她初中時崇拜的人，肯定是願意靠近的，他對她也很維護。或許，他們確實是非常合適的，家裡沒有複雜的關係，沒有利益的牽絆，生活的平淡又輕鬆。遠遠看著她的快樂與幸福，自已的心情也會跟著溫暖起來，就像少年時候一樣，不是也很好嗎？
李慕胡思亂想著，眼前出現幾隻烤好的肉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玥琪坐到李慕身邊，品嚐著濃濃肉香。
“嗯，這對小情侶的手藝真不錯。”
情侶，他們是要向這個方向發展的吧？
“慕哥，今天玩得好嗎？”
玥琪看向李慕，期待著他的回答。
李慕隨口回應道：“還好。”
“這是你第一次領略大漠風光吧？”
李慕預設，國外的十年，他很少外出遊玩，簡直就是個書呆子。
“就知道是這樣。以前，你整天窩在學校裡，現在好了，你回來了，不用再上課，不用再趕論文，可以過得輕鬆些了。”
在國外，他有很多次都以上課或研究論文為由避開玥琪，給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他太不善於和女孩子交往了，尤其像這種火一樣逼近他的女孩子。倒是昱舟幫了他不少，每次他把撲過來的玥琪撂在一邊的時候，都是昱舟幫忙善後。慢慢的，他們倆個的關係鐵了起來，隱約中他覺得他們倆個倒是不錯的一對兒。
“下次去泡溫泉吧，咱們市有個天然的溫泉，泉水清澈碧透，可浴也可飲，還能一覽草原風光。以後每個月咱們都出去玩一趟，玩完周邊，就再走得遠一些，我帶你好好領略一下這大好河山！”
玥琪越說越興奮，旅遊本就是她醉心的事，再有李慕一起，遊玩中培養感情，一舉兩得。
李慕卻沒有被她的興奮感染，他剛回來，在集團內尚未站穩腳跟，哪裡有那麼多的閒情逸致到處玩樂。
“再說吧。”
玥琪的興致被李慕平淡的反應磨滅，她悻悻地撅起嘴來。
“慕哥，有時候你就不能應一下景，說些逗人開心的話嗎？”
李慕略有一頓，有些尷尬，他真是太不懂得情趣了。
“玥琪，我，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語速很慢，近乎一字一頓，李慕說得很小心，偷眼看向她。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問自已，他要接受玥琪的一片赤誠嗎？之前他是準備好要接受的，可是他的心……十年的羈絆，終究不能說放下就放下。他騙不了自已的內心，更不能就這樣將玥琪吊著。玥琪很好，她值得一個全心全意以她為中心的人，而不是如他這般，心裡藏著另一個人。
“或許，現在你認為我很好，可是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好，我……我不值得。”
“你就是好！”
玥琪不容他再說下去，她賭氣般的不再看李慕，眼眶漸漸發熱。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努力了這麼久，為什麼他在所有人面前已經承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卻還在將她推向遠處。他對她越是客氣，她就越憋屈，他的心是鐵做的嗎？她這樣的鑽營，也鑽不出一條裂縫嗎？瞧瞧人家那一對的濃情蜜意，她的李慕什麼時候能開竅呀！
看她故意避開的眼神，像是在等著安慰，他要去安慰她哄她嗎？李慕思量著，如果他心中滿是她，他定是不願她受半點委屈的。可是，他心裡時時掛著另一個人，這樣的他，和腳踩兩隻船的渣男有什麼區別？他不能耽誤了她。
李慕調整了一下表情，故作輕鬆地說：“你是個愛熱鬧的，倒是昱舟和你挺合拍，你們倆在一起，總是笑……”
玥琪忽地站起，詫異的目光甩向他。
“慕哥，你，你竟然……”
玥琪沒有說下去，轉而像宣誓一般鄭重地表態。
“我說過，我就是喜歡你，我，白玥琪，只喜歡你。”
看著玥琪憤然離去的身影，李慕心中升起愧疚。
近幾日，玥琪都沒有聯絡李慕，她是真的生氣了。李慕也沒有主動聯絡她，已經想好不能耽誤她，就不要再給她任何奢望。
李氏集團，高層例會，李慕依舊坐在後側，主位空缺。自從李慕回來，李老爺子在家休養的很是安心，身體已無大礙也不急著回來，一副準備休閒享樂的作派，向在座的各位傳遞著某些訊息。
會議依舊由白董主持，白董對李慕很是愛護，一些重要的決策他都要問問李慕的意見。李慕的回答常常站在更高的角度，結合當前國內國際經濟形勢的分析，讓這些多數從土包子打拼上來的董事們不敢輕視。
今天李安國沒有出席會議，眼不見心不煩，沒有這個晃盪的老爹在場，李慕正是覺得輕鬆的很。
會後，白董留住了李慕，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上前問道：“最近，玥琪老闆著個臉，怎麼，你們吵架了？”
李慕眉心微皺，回想沙漠之旅，玥琪憤然離去的身影，愧疚之感瞬間湧上心頭，他們之間的問題可比吵架大得多了。
“沒有。”李慕不露聲色的回答。
喜歡一個人需要勇氣，拒絕一個人同樣不易。面對玥琪說出婉拒的話，已讓他難以啟齒，那麼，面對兩個家庭，面對玥琪的父母，他要怎麼說呢？遲早是要說清楚的。
白董攬住他的肩頭，“我這女兒被我慣壞了，她要向你耍小性子，你告訴我，回頭我好好教訓她！”
李慕抿抿嘴唇，看看這個愛女心切的父親，終沒說出什麼。再給他一些時間，讓他找到更好的契機，將對玥琪的傷害降到最低。
“玥琪準備出去玩兒幾天，航班資訊我讓助理發給你。”白董說完，又拍了拍李慕的肩膀，意味悠長的走了。
李慕默了好一陣，翻開手機，開啟剛收到的航班彩信，一鍵轉給了昱舟。留言：替我照顧一下玥琪。
還沒等他走出會議室，昱舟的電話便打來了。一接通，一陣高分貝的輸出，震得手機都挨不到耳邊。
“李慕，你是男人嗎？！玥琪這兩天有多傷心你知道嗎？連我都不理了！”
“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和我說有什麼用？”
李慕緘默。
等了半天沒回音，昱舟的語氣平緩了些，“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現在人家給你發這個資訊，就是找個臺階給你下，你別不識好歹。”
“我不會去的，所以才讓你替我去。”
“你當我是什麼？”
“玥琪一個人走，不安全。”
“那你跟著去呀，走幾天，什麼矛盾都化開了。”
“你知道我不去的原因，我騙不了自已的心。”
好半天的靜默，李慕彷彿看到電話那頭昱舟無言以對的神情。
“李慕，你醒醒吧，看看現實，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人！”
電話被結束通話，放在耳邊的手機慢慢垂下來。看看現實，他就是因為考慮現實做出接受玥琪的決定，結果呢？最終還是傷到了她。感情的事，終究不能將就。
李慕再次開啟微信，向昱舟轉了些錢，機票帶遊玩的錢。
走在集團內部，李慕還在被剛才的思緒纏繞，走路都像無頭的蒼蠅，偏離了習慣性的路線。正當他發現走錯路時，無意間瞥見不遠處倚門而立的李安國。
李安國背向李慕，擋住了一個妖豔的身影，只一眼，他就認出那個身影是劉莉靜，那個被他發配到總部來的前任營銷部主管。
他們靠在一起竊竊私語，輕談嬉笑，說不出的曖昧。
李慕看得全身寒毛直豎，一陣噁心湧上喉頭，他死死盯著那裡，緊緊攥起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適時，劉莉靜發現了李慕，倏地收斂了表情，溜進了房內。
李安國也察覺出身後有人，轉頭看是兒子，掩飾的咳了一聲，正色道：“慕兒，會開完了？”
看他面上毫無羞愧之情，李慕只覺心跳加速，血液幾乎要沸騰，表情一陣扭曲，憤怒地低吼：“這是公司。”
“是啊，這是公司，我知道。”
李慕氣地牙根癢癢，他這個爹是沒有一點兒羞恥心嗎？
看見李慕陰沉的臉，司機阿亮加了幾分謹慎，關車門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李慕悶聲看著車窗外，一動不動。
本是自已無意中的人事調動，倒成全了李安國的花心。不，就算沒有新調去的劉莉靜，也會有李莉靜、張莉靜，李安國的風流韻事還少嗎？現在上了年紀，仍然這般作派，年輕的時候更是肆無忌憚了。可憐母親，一個傳統、純良、正直的女性，是如何的隱忍與掙扎。李慕的心一陣疼痛，痛得他不禁皺起眉頭。
墓園裡，萬籟俱寂，一片寧靜，只有微風輕輕拂過樹梢的聲音。現在不是祭奠的節日，園子裡除了一排排整齊的墓碑，沒有一個人。
走在小道上，腳下的石板路發出沓沓的響聲，在這寂靜的環境裡顯得很清晰。李慕來到母親的墓碑前，蹲下身注視著母親溫柔的笑臉，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
陽光透過雲層，灑在墓碑上，泛出淡淡的光芒。
“媽媽，走得急了，連束花都沒買，對不起。”
對不起，記得小時候，因為自已調皮，媽媽常替他向別人說對不起，有時是因為搶了別人玩具，有時是因為霸道的讓別人以自已為首而產生爭執。表叔也說過，他小時候是又淘又皮。
有一次，上幼兒園的他，因為老揪一個小姑娘的辮子被叫了家長，那個小姑娘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兩隻小辮子彎彎的翹起，走起路來一跳一跳的，讓他忍不住要上去揪一把。
當時，媽媽很客氣，對老師和那個女孩兒的家長說了很多客氣的話，他聽到了很多句“對不起”。
媽媽拖著他的手走出幼兒園，走上人行道，走了很遠。媽媽不說話，只是拖著小小的他走，一刻不停。他雖然小，也感覺到媽媽是生氣了。
他用力抽了抽手，想讓媽媽停下來，媽媽卻抓得更緊了。
“媽媽，媽媽，媽媽。”
媽媽終於停下來，轉頭看向有些膽怯的他。
“怎麼了？”
小李慕抿緊嘴巴，不言語。
媽媽蹲下來，感覺比他都矮了一小截。她雙手拉住他的小手，目光中滿含溫柔。
“我的小慕慕，男孩子要保護女孩子，不能欺負女孩兒。”
“我沒有欺負她。”
“我知道，可是，你做了人家不喜歡的事，人家就會認為你在欺負她，你是壞孩子，慕慕是壞孩子嗎？”
小李慕搖頭。
“我的慕慕長大了要做一個正直的負責任的男子漢，當然不是壞孩子。所以我們要勇於承認自已的錯誤，對自已做錯的事道歉，嗯？”
李慕懵懵懂懂地點點頭，突然問：“什麼叫負責任？”
“負責任，就是隻要是你選擇的，就要全心全意的對待，心無旁騖。”媽媽抱住了一頭霧水的他，“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李慕坐在母親的墓碑旁，歪著身體靠在墓碑上，就像靠在媽媽的肩膀上。眺望遠方，蔚藍的天空，團團白雲連綿，微風吹過，攜來淡淡花香和青草的氣息，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和安詳。
“媽媽，你的話我一直都記得。做一個負責任的人，兒子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