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熾有點想不通。
因為上學時老師說過,這樣的人就算是要違法犯罪,也應該是個高智商罪犯,抓起來很費工夫的那種。
可是他居然站在原地束手就擒,一絲一毫要逃跑的意願都沒有。
只可惜,還沒等他弄清楚這其中的原因,就在出警時遇上了歹徒,在刀光槍影中丟了性命。
夏熾想的太過入神了,直到天邊劃過一道長長的閃電,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抬頭看向門邊塔著的兩根竹子,青綠的葉子上還掛著水珠。
夏熾的心情很複雜。
江序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來給他送竹子的。
換做別人受傷,怕是早就生氣鬧起來了,而江序不但沒有斥責,反而還容忍了他的無禮舉動。
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變成一個殺人犯呢?他不懂。
但他知道江序受傷了,是那盆擺在窗邊的竹子被風吹落的緣故,傷口……好像還挺嚇人的。
翻來覆去地坐立難安,良心絕不允許夏熾就這麼放任不管,於是他慌忙翻出醫藥箱裡的消毒水和棉花繃帶藥膏等物品,拿起雨傘迎著雨出了門……。
夏天的雨水最是充沛,瓢潑大雨把道路沖刷的很乾淨。
這一年的老城區,兩邊的排水設施修繕的還不是特別好,積水可以蔓延至腳腕上。
夏熾舉著雨傘,小心翼翼地淌著巷道上的積水,往記憶中江序家的方向走去,穿過一個小賣部,再拐過一棵大榕樹,終於到了記憶中那棟小樓。
夏熾剛湊近大門,就看見江序站在院子裡。
他側對著他,左手拿著一根白色的布條,用牙齒咬住一端,利落地纏上掌心的傷口,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換下來,只是簡單的洗了把臉,很顯然。
眉骨上的傷口他沒有打算處理,只任憑雨水順著傷口滲入。
這時,屋子裡走出了另一個人,她的手上夾著煙燙著捲髮,年紀在三十多左右,穿著一條緊身紫色碎花裙子,唇上塗抹著厚厚的一層紅色口脂,很鮮豔,在這個單調的年代流露出一種風情萬種。
瞥了他一眼,看見他白色的衣服上沾著一點粉紅色,笑道:“喲,好學生也學著街上的混混談情說愛去了?”
江序沒有搭理她,只是斜眼看著大門右側的那把小雨傘在門外猶豫,似乎想要過來又被什麼擋住了腳步。
眉眼冷絕間閃過難掩的笑意。
女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閃過了然,隨後面露嘲諷地說道:“是夏熾那小孩?你果然跟你那個死爹一樣,就在選物件這方面有本事,怎麼?你這傷是替人出頭來的,難道人家主動親你了?”
?
夏熾在門外眨了眨眼睛,這女人是在口出什麼狂言。
你這樣編排我們兩個大男人真的好嗎?但是這是人家的私密對話,他又不好衝進去說什麼,只能眼巴巴地聽著。
江序已經開了口。
他轉頭看著女人,語氣淡淡,“李秀蓮。”
女人愣了愣,自從來到江家,這個繼子就一直喊自已阿姨,或者乾脆不喊人,這還是第一次,他連名帶姓地喊自已名字。
李秀蓮還想再開口,下一刻看清江序,就再也不說話了。
江序偏著頭,手上沾著血,眼裡是又寒又冷的光。
李秀蓮在他森冷的目光中,第一次感覺到了畏懼。弱狗急了要跳牆,更何況這個少年從來不是弱狗。
他個子很高,偽裝之下渾身都是戾氣。
李秀蓮退了一步,“呵,生什麼氣啊?我也沒說什麼不是?我出去了,家裡沒錢了,要吃飯自已想辦法。”
說完,便撐起傘走了,細細的鞋跟敲打著地面,迴盪在老區的舊巷裡。
夏熾不明白為什麼裡面的火藥味忽然燃起來了。
眼下卻更不想與女人撞上,便快速躲到一邊,緊緊握著雨傘的手柄。
順著雨水濺起的角度,他聽見二樓不知道哪家窗戶傳來一聲尖銳的諷刺,故意拉大嗓門,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也不知道江家那娘們兒怎麼想的,都當人家繼母的人了,還整天妖里妖氣的勾搭男人,像什麼樣子?”
有人辯駁,“行了,管別人做什麼?又不是親媽,人家有什麼義務管江家那小子啊?他爸都丟下娘倆跑了,繼母肯帶著就不錯了。”
“你這說的什麼屁話?”
女人似乎很不服氣,案板敲得震天響,“沒有義務就別住人家的房子啊?我看她也沒管過那孩子吧?還時不時趁人上學帶男人回來廝混,那孩子保護她還被她臭罵一頓,要不是人孩子肯學好,指不定就學歪到哪裡去了呢,這就是個狐狸精,飯都不給這孩子吃,孩子餓的恨不得去撿垃圾,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黑心爛肺的,偏偏來禍害一個孤兒,”這一聲比剛剛的譏諷還響亮,加上老樓的隔音都不怎麼好。
“孤兒”兩個字咬著重音飄的老遠。
夏熾忍不住往北面的小樓看去,雨霧兩兩相侵,他孤身佇立在簷下,默默的聽著。
他可是江序啊……就算後面犯了錯,但那也是白手起家的狠厲絕色,連市長也需要給面子的大人物。
但眼下,他過得竟然是這樣的生活嗎?
風吹進眼睛,有些淺淺的澀意。
……雨聲不曾停歇,江序聽見院子裡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緩緩抬眸,對上了小孩複雜的眼神,以及對方眼尾的一點點紅痕。
躲著偷聽了那麼久,還是進來了。
他這樣想。
夏熾的頭髮微卷著,穿著潔白素雅的襯衫。雖然他的衣服大都是這樣的款式,卻也足以讓他的年少時期在老區閃閃發光。
這一小段距離,夏熾走的特別緩慢。
他抬起頭,第一句話就是道歉,聲音細柔軟綿卻十分誠懇,“江序,我是來給你道歉的,對不起,我家的竹子沒放好,砸到你了。”
其實夏熾還猶豫著要不要說一句,對不起,還害得你被你繼母誤會了。
可這麼說好像又不太合適,就像他有意在偷聽一樣。
而後,沒等少年回答。
他遞過自已手上的盒子,“這是紗布和藥膏,你的傷口處理一下吧,淋了雨容易感染。”
離得近了,夏熾還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更加愧疚了。
江序看過來的目光深沉筆直,他淡淡地接過盒子,拿出裡面的外傷膏藥,一絲不苟地將膏藥擠在指腹上。
垂眸看向夏熾站在雨裡,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他薄唇輕啟,腔調寡淡的似流水:“進來躲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