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翠香的第一反應,不是對著贖身二字,而是對著母親這個詞。
她重重放下酒壺,一撇臉,用滿帶譏諷的語氣,一迭連聲地道。
“她算得什麼母親?別以為奴被賣時才四歲就什麼都不記得。奶奶要賣我,一直就有打主意。在那日之前,我分明就有看到母親以淚洗面。我問她原因為何,她只搖頭不說話,抱著我哭。
這會子,她找來了,說什麼當時她確不知情,呸,哄傻子呢?不定又是家裡窮得過不下去,看著我如今還能掙幾個銀錢,又想扒上來了吧?
說什麼想為我贖身?就她那個破陶爛瓦都沒幾筐的窮家破室,能怎麼掏得出五十兩銀子為我贖身?怕不是故意要套我的存銀好交給她吧?”
翠香被賣時四歲,賣了二兩銀子。
依著紅樓的規矩,應該是進了花樓後,一邊在皮鞭下學習各種待客技藝,一邊就為其他的紅姑娘端茶倒水,做伺候丫環。
而根據翠香母親所說,翠香十二歲時就被強逼著接了客,老鴇從來不虧。要不是翠香如今身子骨瘦弱,贖身的銀子只怕遠遠不止五十兩。
洪線清楚這些花娘是怎麼活過來的,但聽得出:翠香其實也只是嘴說的絕決而已,其實內心裡,還是想有親人的。
誰又願意孤孤單單、彷彿與這世界毫無牽絆般活著呢?死去呢?
情也罷、仇也好,恨也罷,愛也好,總歸都得有那麼一個、或者至少有那麼一個,是你與這個世界的紐帶,也是活下去的動力。
恐怕支撐翠香活著的理由,不光是被迫活著,還是因為對家人有恨吧。所以,想相信母親是真的願意贖她、贖罪,又害怕相信。
畢竟,她在花樓內的見識可是相當豐富。
而在洪線看來,翠香有恨也好,只要解開這個恨結,翠香就應該會願意脫離苦海,哪怕接下來會過最貧苦的生活。
可翠香的話也提醒到了洪線。
如果陳嬸子說謊了呢?其實是想一邊認女兒、一邊扒著女兒吸血呢?或者,想把翠香賣個更好的價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翠香會徹底陷入絕望,再不會有一絲一毫活下去的念頭。
洪線想了想,決定不管怎樣,先把翠香給贖出去再說。翠香才只十四歲,接客的時日也不算太長,還有得救。
五十兩銀子雖多,洪線手頭也還有著幾十兩的蓄銀,她願意幫這個忙。
想著,洪線的手就摸向了腰間荷包。
“哐當!”房門突然被人給踹開,李澤闖了進來,指著洪線就想說什麼。
洪線一見是這貨,生怕其揭穿自已乃假冒男子身份,跳起來、衝過去,一把捂住其嘴,惡狠狠道:“總算逮到你了,你傷了人就跑,快給賠銀!”
李澤:“……”
他在射完洪線一箭後,跑出城外,想想又覺得……
也不知道把人傷著了還是殺死了,總歸躲得過和尚躲不過廟,與其被官差抓捕丟了祖宗的顏面,不如就回去先看個究底。
該賠銀賠銀,該賠罪賠罪也就是了。
就又打馬回城,只是心頭到底忐忑,縮在緣夢冰人館斜對過的小飯館內,一邊著隨從去打探,一邊就偷眼往那邊瞄。
隨從冒充要說親的,剛進去就被裡頭一個壯丫頭給拒了出來,說主子們都不在,請其改日再來。
李澤就琢磨上了。這只是不在?到底這是出事了還是沒事啊?遂又派隨從們去附近的醫館和藥鋪打聽,結果也沒打聽出來個結果。
他就抓心撓肺的在這裡等。直等到燈籠滿街、與星河交映,才看到一個玉樹臨風、翩翩佳公子模樣兒的少年郎出來。
洪線那張臉可太有辨識度了,即便是在萬花叢中,讓人只消一眼便能記住、識出。
李澤看到她全須全尾,半點兒屁事沒有,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隨即又生氣:這丫是故意躲著不露面的吧?就是想嚇唬自已的吧?為著這連生意都不做了?簡直可惡!
於是,悄悄跟上去,看看她想做什麼,順便再搞搞破壞,不然,李澤覺得自已咽不下這口窩囊氣。
結果就看到洪線點了姑娘、進了花樓!
進了花樓!!!
李澤抓耳撓腮地想了好一會兒。猜測洪線難道是喜歡女子?
倒也不是……不行。
男子有斷袖者,女子亦有磨鏡人。
只是,各有各的特殊小館,應該去那種地方才是,怎麼會喬裝成男子到這種“正經”花樓裡來?
嗯……肯定有鬼。
莫非:是想禍害哪戶人家的好兒郎?
李澤越想越有最後這種可能,遂追進花樓,使銀子打聽出被洪線點了的花娘房間,這就闖了進來,準備揭破洪線身份。
這種地方,可不會歡迎正經女子出入,那是來一個,就會鬧一場雞飛狗跳。
可李澤還沒喊出口呢,嘴就被軟軟的小手給捂住了,還聽到了威脅之語。
李澤不受這個威脅,扒下小手又想說話,就被連推帶搡地給弄了出去。
洪線使勁兒推著人,口中低聲道:“你要敢瞎說,我就假裝是你的斷袖情人你信不信?”
李澤:“……”
射了人,銀子他可以賠,但這個名頭,他當不起。
一甩袖子,“我自已走,你跟我出來!”
洪線是真想找這貨要賠銀,於是扔一兩銀子給滿臉莫名的翠香,再跟上了李澤。
生怕對方跑了,還跟得挺近。
及至下了二樓,與其並行轉到門口,卻正遇一肥頭大耳、尚不及洪線高的、二十歲左右的貴公子進來。
那公子一見迎面而來兩個長相如此漂亮的年輕兒郎,鹹豬手就伸過來,口中嘖嘖有聲:“這是哪兩位娘子假扮的吧?長得如此絕色出塵,本公子得驗驗。”
洪線一步就邁到李澤身後,還輕推了李澤一把。
本意是想讓其擋著,卻不想正正將其給推向了那隻準備襲胸的鹹豬手。
李澤大怒,怒貴公子,更怒洪線。
但髒手在前,不及跟洪線算賬,電光火石間,一抓肥公子的手腕,就是用力一擰,再一推。
洪線其實也沒完全躲著。
她推完李澤,就一提袍擺,一腿伸出,用力踹了肥公子肚子一腳。然後快速縮回,整個人躲到了李澤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