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維斌走出晴山市火車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過了立冬，自然有了一絲涼意，冷風吹在臉上，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稍微整理了衣領，然後，下意識將手伸進口袋，裡面除了一張火車票，一個打火機，再沒有其它的東西了，這才想起，煙已經抽完了。環望四周，正好不遠處有一個小超市，便邁起步子，向那走去，這一刻，黃維斌是很輕鬆的，心情也不錯，剛剛結束了跨境詐騙案的聯合偵破工作，雖然總體上是順利的，但他整整去了三個月。為此，局長楊勝武特意批了他三天的假，總算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
從超市出來，黃維斌嘴角的煙已經是點著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慢慢地吐出煙霧。煙霧在寒冷的空氣中瀰漫開來，與周圍的空氣融為一體。他看著煙霧飄散，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感慨。這時，電話突然響起，他有些沮喪，不過當看到是姐姐黃維雯的電話時，便長舒一口氣，然後將煙夾在手指間，接通了電話。
“姐，怎麼了？”
“小磊跟你在一起嗎？他電話打不通。”能聽得出，黃維雯很著急。
“我剛下火車。怎麼？那小子來接我了？”
“他說去露營，這大冷天的，你幫我找找他。”作為一個單親媽媽，黃維雯的心情，黃維斌是能理解的。
“放心，姐，他那麼大的人了，不是下週一就來局裡報到了麼？年輕人，剛畢業，參加工作前放鬆放鬆，沒事的，這事情交給我。”
接著寒暄了兩句，便掛了電話。黃維斌看了看手上的煙，已經燒掉了一大半，一截灰白的菸灰掛在菸頭，他狠狠地將剩下的煙吸到底，掐滅菸頭，扔進了垃圾桶。接著，撥了石磊的號碼，果然，沒接通。
“在哪兒？趕緊給你媽回個電話。”黃維斌給外甥發了語音，便把手機收進了口袋。正打算回家，可馬路對面的烤串小攤吸引了他的注意，也似乎有點餓了，湊合著吃點吧。
“老哥，吃點什麼？”說罷，老闆遞過去一個方形的鐵盤，外面包裹著一層透明塑膠袋。這是個好辦法，用過一次後，只需要重新換一個塑膠袋，不需要重複洗刷鐵盤。
小攤的生意不錯，有兩桌客人正吃著，老闆抬頭上下仔細打量著攤前的這個男人，身穿棕色的皮夾克，搭配灰色的毛領，下身一條寬鬆的牛仔褲，一雙黑色的皮鞋，穿著倒是精神，只是面容有些許憔悴，最顯眼的是那一圈絡腮鬍，頭髮蓬鬆，應該有些日子沒洗了。
黃維斌拿著鐵盤，胡亂拿了些肉串，素菜是一樣沒點，然後將鐵盤遞迴給老闆。
“稍等啊，馬上到你了，酒水飲料自已拿啊。”老闆接過鐵盤，把它放一邊，手上還有一把肉串在烤，所以這位剛到的客人只能等等了。
黃維斌找到一處空桌，坐下了，老闆算是有心，桌下生著一堆炭火。等待是最無聊的，他一手烤著火，一手翻看手機，除了一些APP的推送，沒有新的訊息，時間顯示是晚上七點十五分，他再一次撥了石磊的號碼，依然無法接通，正當他準備將手機放進口袋的時候，楊勝武來電話了，黃維斌將拇指放在接通鍵的上方，停頓了幾秒鐘，他知道這個時候，局長來電，不會有什麼好事情，雖然嘴裡嘆著氣，有些猶豫，他還是刻意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聽鍵。
“到了嗎？”楊勝武的語氣跟黃維雯一樣的急切，只是其中命令的成分更多一些。
“剛到，楊局。”
“在火車站？說具體位置。”
“大半夜的，就不要慶功了，呵呵。”黃維斌剛說完就後悔了，他知道楊勝武的脾氣，這個玩笑開的不是時候。
“你把慶功先放一邊，休假暫時取消，有案子，你直接跟小沈聯絡，他已經出發了。”
“什麼案子？讓沈超他們去嘛，我這剛回來。”黃維斌有些抱怨。
“這次情況特殊，案子發生在落溪村。怎麼？還有什麼要說的？”
“落溪村？”黃維斌心裡一驚。
“對，你跟小沈對接，馬上去落溪村。”楊勝武說完，結束通話了電話。
落溪村，黃維斌再熟悉不過了，他曾在那裡駐村，三年前，市公安局換了對口幫扶村，他也被調回了。
“老闆，能稍微快點嗎？”黃維斌催促著燒烤攤老闆。
“馬上，馬上。”老闆微笑著回答。
老闆加快了速度，看得出，他對這項工作很熟練了，炭火似乎也比剛才燒的更旺。黃維斌掏出一支菸，點著了，又拿出手機，撥通了沈超的電話。
“黃隊，楊局讓我找你，正要打你電話呢，有案子了，你在哪？”
“火車站對面的......”黃維斌看了一眼攤名，“陸子燒烤”，“陸子”，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一張人臉在大腦裡一閃而過，卻來不及多想。
“陸子燒烤。”
“行，我五分鐘到，給我也烤一份。”沈超掛了電話，這時候小攤的老闆也將烤串打了包，送到了黃維斌桌前。
“老闆再烤一份......算了算了。”
黃維斌摸了摸用錫紙包好的烤串，似乎比他剛才點的還要多出一部分，這夠兩人吃的了，隨即開啟錫紙，吃了起來。剛吃了兩串肉，一輛警車呼嘯而來，停在了小攤邊。
“黃隊。”沈超探出頭，一隻手伸出來，招呼著黃維斌上車。黃維斌走了過去，一手開啟駕駛座的車門，將烤串扔了進去，沈超順勢一接。
“下來，路，我熟。”沈超也不客氣，拿著烤串跳了下來，開啟錫紙，拿出一串吃了起來，正要從警車前方繞過，又被黃維斌給叫住了。
“喂，還沒付錢。”
沈超轉過身，皺著眉頭，癟著嘴，抬起手，對著黃維斌點了點，然後走到小攤前，拿出手機掃了收款碼。
“多少錢？”
“三十。”老闆笑臉相迎。
“三十？”
老闆點了點頭，沈超掂量著那一包烤串，心裡想著，什麼時候燒烤降價了？他又問了一遍，得到老闆的確定後，付了款，上了車，黃維斌駕著車，駛離了小攤。
“命案？”車剛點了火，黃維斌迫不及待得問道。
“嗯？嗯，是的，黃隊。”沈超自顧吃著，順手拿出一串遞給黃維斌，卻被他推了回來。
“開車呢，你先吃。據我所知落溪村在搞旅遊開發，是不是工地上出事了？”
畢竟在落溪村駐村幾年，黃維斌對村裡還是有感情的，一年前聽說市裡透過落溪村旅遊開發專案，心裡還挺高興的。
“具體情況還不知道，據報案人講，一臺黑色轎車掉進落溪河，車上只有一個司機，被村裡人救出來的時候沒氣了。”
“現在誰守著現場。”
“放心吧，鎮派出所的同志已經在了。”
“行吧，我打個電話。”黃維斌將車停在路旁，左手拿著手機，翻找著號碼，右手伸向沈超身前的錫紙內拿烤串，掏了半天，也沒掏著烤串，最後還是沈超拿出烤串，遞給了他。左手在手機上滑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石泉生。
“老石......對對對，我們在路上了，什麼情況啊？......”
掛了電話，黃維斌才想起右手的烤串，他也沒看，便往嘴裡放，感覺這烤串的分量似乎比之前吃的更重一些，轉過頭一看，是一根肉腸，他記得在小攤自已並沒有點這個。
“你點的？”黃維斌指了指肉腸。
“沒有，都是你點好的，怎麼了？”
“沒事。”黃維斌說完，兩口將肉腸吃掉了，踩了油門，繼續向落溪村駛去。
“我問了落溪村的村書記。那臺車是開發商的，叫什麼‘浩峰旅遊開發公司’，他們公司的人剛剛認的屍，死者正是公司董事長孫浩。”
黃維斌說著，點了一支菸，瞟了一眼身旁的沈超，烤串已經被他吃完了，便也遞給了他一支。沈超接過煙，叼在嘴裡，拿起打火機正要點，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放下打火機。
“黃隊，你說，有可能是兇殺案嗎？”
“不知道，但願不是吧，這晴山市多少年沒出過兇殺案了，先去現場吧。”
進了山路，霧氣重重，車速便慢了下來，冷風灌進車內，黃維斌的手早已冰涼，他扔掉了手中煙，又將煙盒拿出來，遞給沈超，示意他拿一根，沈超雙手抱在胸前，肩膀高聳，搖搖頭，看他的樣子，黃維斌能感覺到他的冷，於是他關上車窗，稍微開啟了一點空調，放出熱氣，車內瞬間暖和許多。
“看不出你一身腱子肉還怕冷，呵呵。”
“黃隊，你說笑了，正是因為這樣才怕冷哩。”
一段彎彎曲曲的下坡路之後，霧氣淡了許多，黃維斌又將車速降低了些許，印象中前方是有一個岔路口的。隨著車行近，果然一條岔路口出現在眼前，只是路旁立著一塊紅色的牌子，燈光打在牌子上，一排白色的大字格外醒目，“前方施工，車輛慢行”。走了一段砂石路，除了一些路段正在修地下排水設施，其餘路況還算好，窗外隱約能聽見溪流的聲音以及偶爾的狗吠聲。
警車又向前行駛了兩公里，突然，正前方，一塊巨石映入視野，這時路面也平整了，黃維斌下意識加了點速，來到巨石前，上面三個紅色的大字“落溪村”。黃維斌將車停了下來，這塊巨石在他駐村的時候是沒有的，能看得出，這塊巨石不是本地產物，總體形狀呈不規則橢圓，上部分略微窄一些，表面的黃色並不是它本來的顏色，應是那油料之物染上去的，夜裡，搭配著紅色大字，給人的感覺或是壓迫，或是抗拒。
“到了？”沈超問道，黃維斌沒有回答，繼續開車進了村。巨石坐落在拐彎處，拐過彎，是一座石橋，橋面沒有護欄，大約一個半汽車的寬度，即便是夜間，只要足夠小心，也不至於開車翻下橋去。過了橋，順著車燈的照射方向，能看見村內房屋了，統一的木質結構，燈光打上去漆黑一片，沒有反光，似乎光線照上去瞬間被那種黑吸走了，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和不安。
“真黑啊，這房子。”沈超說完，黃維斌見狀嘲笑起來。
“呵呵，真是少見多怪。落溪村是少數民族村落，過去當地人修建木房，為了防蟲和防變質，普遍用桐油刷一遍，變黑了之後，便會將表面的黑刮掉重新刷桐油。只是現在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很多人在外面買了房，家裡的剩下老人，老人幹不動，年輕人不願幹，所以現在很多村子的房屋都是黑色的，不過也有例外。”
說著，黃維斌，向前方指了指。車燈照在正前方一木質房屋，是那種天然金黃的木色，雖是夜裡，但依然油亮油亮的。
沈超看著正前方的房子，似乎有亮光傳出，車子緩緩上前，離它越來越近，這時候看清楚了，確實，房子的燈是亮著的。正當他奇怪的時候，一個人影從房子裡走出，朝著他們這邊過來了，不時地揮著手。黃維斌將車開向那個人，在他身邊停下了。
這時，沈超看清楚了，是個中年男人，大約五十歲出頭，他頭上裹著一圈不知道是頭飾還是帽子，看上去十分厚重，但材質應該是某種深色布料，身上倒是穿的單薄，也是深色的布料，應該是他們民族的傳統服裝吧。
“上車。”隨著黃維斌的招呼，中年男人上了車，坐在後排。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落溪村的村書記，石泉生，老石，這是沈超。”
石泉生笑著給兩位民警遞煙，黃維斌毫不客氣的接過了，看著沈超還有猶豫，便一起接了，又轉遞給沈超，沈超這才拿著，警車又啟動了。
“老石，辛苦了。”
“談不上辛苦，應該的。”石泉生用嘶啞的聲音回答道。
“說說今天的情況吧。”
黃維斌將煙點上，村道還算寬敞，便加大了油門。沈超拿出一個記錄本，準備記下石泉生將要說的話。
“是這樣的，今天開發商領導下來視察工作，我一路陪同，也沒出現什麼怪事。工作完了，大概兩點鐘，在村部食堂安排了午餐，喝了點酒，孫董事長想去釣魚，就開車出去了，結果就出了事。”
短短几句話，石泉生停住了，黃維斌以為他還會接著說什麼，卻發現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在後座抽著煙。
“說完了？”黃維斌微微側過頭，問道。
“嗯，完了。”石泉生也是老實，簡短的幾句話，沒有一絲重點，自然沈超無從下筆，本子上空空如也。
“這樣吧，石書記，我問你答。今天喝酒的有哪些人？”沈超轉過頭，微笑著說。
“哦，今天在場的人不多，村裡只有我和村秘書石泉安，他們開發商倒是來了四個人，孫董事長，盧峰總經理，一個專案經理，叫孫曉，還有一個女娃，戴個眼鏡，不怎麼說話，老了，她的名字也忘記了。”
“孫浩，盧峰，‘浩峰’，這兩人關係不一般啊。等等，你之前說孫浩去釣魚了？”黃維斌插話道，沒等石泉生回答，又接著說。
“落溪村的村規民約不是禁止釣魚的嗎？當年我駐村，不知道規矩，去河裡釣魚，還因為這個事跟您扯皮，老石您搞區別對待啊。”
說著黃維斌伸出手，指向石泉生，石泉生也覺得說漏了嘴，瞬間尷尬起來。
“黃隊，你要有人家的財力，也能釣上魚。”沈超嘲笑著。
“算了吧，這裡駐村幾年，魚竿都鏽掉了，這釣魚的興致早就磨沒了，話說回來，老石，就我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得賠我魚竿，然後得讓我在這裡痛痛快快的釣上幾天。”
石泉生知道這是黃維斌趁機讓他下不了臺，不依不饒，馬上轉移話題。
“呵呵，不提這個，案子要緊，案子要緊。”
“孫浩喝酒了嗎？是幾點離開的。”沈超接著問。
“是的，大家都喝了，孫董事長也喝了，差不多二兩酒，之後，他提前離開的，大概三點左右吧。”
“你是說他提前離開？其他人呢？”沈超邊問邊記錄著。
石泉生吸了口煙，接著說。“是這樣的，孫董事長每次來村裡都有去釣魚，每次在村部吃飯午餐，他就獨自出去了，一般也就到晚上七點左右，他就回來了，今天過了七點，他還沒回來，盧經理就給他打了電話，剛開始能打通，沒人接，後來居然關機了，因為他喝了酒，都有些擔心。正當我們準備去找人的時候，鎮裡派出所打來電話，我們才知道出事了。”
“具體時間呢？”
“盧經理打電話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看時間，是晚上7點半了，那時候天快黑了，我也著急回去喂牲口。”
“老石，你還想著你的牲口，我看這孫浩的死多半是因為酒駕，你們都有責任。”黃維斌有些氣憤，語氣帶著指責，石泉生聽後，也是低頭不語。
沈超關上記錄本，將剛才石泉生給的煙點上了，這時，三人都不語，車內除了發動機的聲音，不再有別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