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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崩壞

林遠被一個叫許知蝶的女子救回了家。

然而情況並沒有太多好轉。

許知蝶的丈夫早些年因病離世,雙方老人都已故去,與其夫生有一女,可惜早夭。

自丈夫離世後,許知蝶便獨自寡居,然而在大胤朝,為了保證人口數量,健康的男女適齡後必須婚嫁生子,如若不然,是每年都需繳納一筆不低的罰款的。

許知蝶年年繳納“單身罰款”,本身就不剩多少盈餘,多了林遠一張嘴,還是需要養身體的嘴,家裡幾乎揭不開鍋。

於是除了繡娘,許知蝶又開始兼職浣娘、果農等。

在許知蝶的照料下,毫無求生慾望的林遠到底是活了下來。

林遠對這個女人毫無印象,但無法交流的他只能被動接受資訊。

日復一日,女人為他擦洗身體,照顧他的吃喝拉撒,時而看著他突然淚流滿面,卻從很少與他說話。

林遠都覺得奇怪,有道是久病床前無孝子,連最親密的血緣關係都無法保證一個只能臥床等死的人一直有悉心的照料,不說別的,癱瘓之人連屎尿都無法控制,光是每日換洗兜襠布,就足夠讓絕大多數人望而卻步。

更不用說林遠沒有舌頭,只能吃流食,要麼就是燉得稀爛的各類糊糊。

而女人每天時間都很緊張,無法單獨做兩份食物,隻日日與他吃同樣的東西。

這種日子一過就是十年。

林遠崩潰過。換作任何一個人,只能躺在床上,耳不能聽,口不能言,一動也不能動,不說一年,哪怕只有一個月,也是一種恐怖的折磨。

他瞪著眼睛,想用眼神告訴女子:讓我死!

他閉緊嘴唇,用絕食表達自已的心願。

每當這時,女子就會流著淚對他說話。

林遠看得出來,她說:

求求你。

每當看到女子的淚,林遠只覺得鑽心地疼。

他不敢尋死了。

十年來,女子肉眼可見地蒼老下去,看起來竟比林遠還要更老幾分。

他們也能正常交流了,女子為林遠準備了一個字板,讓他能夠用嘴叼著木棍,把想說的指給女子看。

女子也會把林遠想知道的寫給他。

在斷斷續續的交流裡,林遠知道了許知蝶的過去。

林遠十二三歲時,江北行省連續兩年大旱,外省賑災糧都被本地官府鄉紳貪墨,高價賣出。

無數平民變成流民。

許知蝶之父是江北行商,一家流落至臨江城,就在快要餓死之際,被林遠一家所救。

兩家人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大旱結束,許家為還恩情,便再度入商,離開了臨江城。

林遠十五歲,起死回生的許家回到臨江城,與林家做了鄰居。許父知恩圖報,林父古道熱腸,兩人相互看對了眼,只差結為異姓兄弟。

但許知蝶與林遠卻沒有多少往來,一方面,男女之防,另一方面,當時林遠已與青梅竹馬的寧家長女寧婉琬許下婚約。

許知蝶知道後傷心了許久,也一直迴避著林遠了。

林遠十六歲時,許知蝶被許家的商業對手元家僱傭的潑皮擄走,本想以此為要挾侵吞許家產業。卻因為潑皮們在行動時損失了人手,臨時加價而元家不願,讓潑皮欲姦殺許知蝶洩憤。

林遠孤身一人,漫山遍野地找,恰巧看到許知蝶找機會撒下的碎布片,尋著蹤跡,在潑皮們爭論誰先誰後的時候,從他們眼皮底下偷走了許知蝶。

那天晚上,許知蝶軟軟地趴在林遠背上,無比心安。

後來,他們一同入了私塾。

只是由於林遠婚約在身,再無交流。

直到林遠成婚,遠走北方,許知蝶也嫁做人婦。

但許知蝶怎麼也不曾料到,再次聽到林遠的訊息,他已經成了一個戰爭狂、殺人魔。

而再次看到他,則是他被官差用獨輪車拖著,丟在了林家門口。

後來,當聽說林遠與妻子和離又被勒令“處理”,她便立刻去尋,本以為會在城裡,從清晨尋到晌午,見寧婉琬與林家管家從城北大門回來,方才反應過來,心想林遠怕是被送出來城了。

如當年林遠夜尋許知蝶一般,許知蝶從晌午找到晚上,從晚上找到深夜,又從深夜找到清晨,直到第二天太陽當空,才在荒廢田埂上看到了凝固的血跡。

她向他伸出手,緊緊把他抱在懷裡。

就像十二歲那年,他把她抱在懷裡一樣。

林遠也沒想到,記憶中那個亭亭玉立的美麗姑娘,變成了如今這般,無論是容貌還是身形,都只能依稀看出絲許當年的風韻了。

兩個各受苦難的人就如此相依為命了。

許知蝶後來找匠人做了一個小車,時常會推著林遠出門,不過也無法走太遠,最遠也就到城內渡口,看看江水。

這十年發生了很多事。

林遠聽說前右相石安民在困頓中死去了。

林遠聽說蠻族撕毀了兩國友好協議,突然進犯邊境,一舉攻下燕雲十六州五十城,大胤的北境防線從此千瘡百孔。

林遠看到有高舉聖旨的騎士在城中呼嘯而過,高呼著什麼。

林遠看到很多良家子騎著馬,挎著弓,向著臨江城北門去了。

林遠看見大大小小的行商從南面渡江而上,帶著大包小包的貨物,一路向北。雖行色匆匆,也興奮難免。

那一年的冬天分外冷,林遠和許知蝶都著了涼,連出門都困難。

好在數月前,一箇中年人找到他們,說是按家父遺囑,送了兩人幾錠銀子,讓許知蝶在冬日前置辦了過冬棉服蔬食,不至於挨餓受凍。

那幾個月,許知蝶停了一切活計,只專心照料林遠。

某個晚上,她為他擦洗完身子,帶著些許羞怯和九分大膽,第一次吻了他。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第二年春日,天氣漸暖,許知蝶也推著林遠出了門。

林遠看見城中很多戶人家都掛起了素縞。

而且越來越多。

官府開始在街上拉人,潑皮、流氓、贅婿,乃至一部分牙行商賈都被強行抓起來整編,送去了北方。

某天許知蝶還告訴他,街上有個官差捉贅婿,逼瘋了一個。那人大喊著“龍王部眾何在”、“新號別搞”、“系統呼叫系統”之類的瘋話,還當街排洩,拿拖把沾了排洩物當武器,都被打了個半死,強行解壓到北邊去了。

越來越多的人從南方渡江,去往北方。

城外也開始出現成建制的軍隊,向北進發。

一年又一年,人開始明顯變少,物價也越來越貴。

在林遠的強烈要求下,許知蝶收拾完了他們不大的家,帶著全部家當,推著林遠渡江南下。

航船交錯而過,偶爾還能看見幾個良家子,揹著行囊,拿著兵器,往北。

他們在江南的某個臨河小鎮安頓了下來。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許知蝶和林遠只能依靠往來行商打聽北方的訊息。

說蠻族騎兵規模越來越大了,還招攬了許多異族。

說朝廷的軍隊也越來越多了,雙方大戰了好幾場。

說皇帝御駕親征,帶領大軍殺了很多蠻子。在當朝左相賈似道的呼籲下,皇帝陛下自封“大胤戰神”。

說皇帝陛下被蠻子活捉了。

從這一刻開始,時間彷彿被按下了加速鍵。

不停有行商、士紳乃至達官貴人帶著全家老小從這個小鎮經過,一路南下。

有帶著傷口打著繃帶的青壯年男子在夜間偷偷回到家裡,被父母藏匿起來。

有人說北邊被捉的戰神皇帝趙祁檢被逼著叫開了京都城門,京城一日淪陷,蠻子屠了城。

幾年前還生機勃勃準備大幹一場的大胤朝,就這麼突然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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