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的生活單調又艱苦,短短數日,田二瘦成了皮包骨,倒是當初被何其先打斷的右手手腕腫得像個包子似的,動一動或者碰一碰都痛得他哎喲連連。
闔縣官又提審了他好幾次,此案關係重大,連府祖上是三代兵部侍郎,所以朝廷特派欽差大臣來審理。
欽差大臣叫洪立偉,年近六十,當初跟連珠公子之父連圖同朝為官,交情匪淺。
此次重大命案中連圖也是受害者,所以在情在法,於公於私,洪欽差都非常重視這件案子。
洪立偉剛到清遠縣,闔縣官搞了很大的排場前來迎接,洪立偉只說了一句:“速速升堂審案便是!”
一行人馬到得清遠衙門,差人排班速列,洪欽差轉屏風入座,重重拍了下驚堂木,喝道:“帶人犯田二!”
差人們傳將下去:“帶人犯田二!”
不一會兒,田二拖著腳鐐嘩啦啦地蹣跚到堂下,押解他的差人推著他快走,他踉蹌了幾步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了。
洪欽差又拍了下驚堂木,怒目而視,“大膽田二,數日前你殘殺連家二十一條人命,謀財害命,人證物證俱在,認罪不認罪?”
田二低著頭,有氣無力道:“草民冤枉.”
幾天以來,闔縣官已經提審過他好幾次了,每次他都拒不認罪,大刑伺候了好幾遍,他早就麻木了,只在搖搖欲墜的心裡默默堅守著一個模糊的信念:冤枉。
洪欽差怒氣衝衝道:“我看你是還沒嘗過真正的苦頭。
本官當年上陣殺敵,你知道我是怎麼對付嘴硬的俘虜的嗎?”
田二依然低著頭,緩緩搖了搖頭。
洪欽差冷笑道:“今天就讓你嚐嚐我的手段!”
他似笑非笑地瞧著田二,“你是想玩玩請君入甕呢,還是刖刑,還是宮刑?皇上給我先斬後奏的權利了,你放心,萬一死了,那是你的福氣。
只要你招了,我就給你來個痛快的砍頭,一點苦都不用受了.”
田二渾身忍不住地發抖,很想大聲喊:“我真的是冤枉的!”
但他知道要是這麼一喊,那些慘無人道的酷刑就會施展在他身上,別人會像看一齣戲一樣在心裡默默喝彩,還不如死了痛快。
田二在監牢裡的時候不是沒想過乾脆一頭撞死在牆上算了,但一來他對水落石出還抱有一點希望,二來要是真的自殺了,那不就是畏罪自殺嗎?不就等於間接承認了自己是真兇嗎?不僅含冤而死,還會遺臭萬年。
可現在田二沒心思再考慮那麼多了,他只想即刻就死,免受酷刑之苦。
洪欽差完全相信田二就是兇手,而且把他當做謀殺他的摯友的仇人看待,他恨不得親手殺死他,但殺死他太便宜他了,一定得好好折磨折磨。
折磨至死才是最痛苦的死法,也是最大快人心的復仇。
同樣是死,砍頭太快了點,來不及消解心頭之恨,而酷刑則可以慢慢“欣賞”仇人的痛苦,也好好好發洩一下仇恨。
洪欽差其實並不是一個貪官,也不是昏官,只不過多年的摯友慘遭謀殺,仇恨一時衝昏了頭腦,以至於有點是非不分。
他嘿嘿冷笑道:“田二,你不表態也沒用,你以為不說話就能免除你的罪行,免受酷刑了嗎?哼,你太天真了吧!來人!”
田二幾乎癱軟在地的身體輕輕抖動了一下,好像剛剛一直處於靈魂出竅的狀態,一動也不動。
他忽然抬起頭來,雙眼無神地望著滿臉怒氣的洪欽差,用很明亮的聲音道:“我認罪了!”
大堂之上鴉雀無聲,申捕頭低著頭暗笑,黃師爺暗地裡跺腳,幾個良心未泯的差人暗自嘆了口氣。
洪欽差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道:“很好!雖然我很恨你,但我佩服你敢作敢當的精神!”
他臉上的怒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半釋然和一半敬意,“既然如此,來人啊!拖出去砍了!”
田二再也跪不住了,一下子撲倒在地,像是已經死過去了。
差人們正要把他拖出去,隊伍中忽然轉出一個昂藏七尺,相貌堂堂的差人,抱拳拱手道:“欽差大人,小人有一事稟告!”
差人們停在原地看著洪欽差。
洪欽差還沒發話,偏座上的闔縣官忽然站起身來喝道:“大膽高儀,這裡哪兒有你說話的份?你膽敢以下犯上,來人啊,杖責五十!”
洪欽差不明就裡,只是眼睜睜看著小高被按倒在地,硬生生捱了五十大板。
小高也不反抗,因為他知道在欽差大人已經定案的情況下還冒昧直言,確實是有以下犯上的罪過。
他的盆骨已被打裂,但還是強撐著跪在地上,咬著牙道:“欽差大人,請容小人一言!”
闔縣官恨不能跑到案桌前拿起驚堂木狠狠敲一下,指著小高怒斥:“大膽狂徒,還敢造次,拖出去跟人犯一併斬了!”
欽差大臣代表的可是皇上,一般的衙役在沒有經過允許的情況下自行發言簡直就是欺君之罪。
洪欽差卻有點敬佩小高的勇氣,當下擺了擺手,示意躍躍欲試想衝到案桌前的闔縣官坐回去,瞧著小高道:“你有什麼就說吧!要是跟本案無關,或者說得無理,你可知道是什麼罪名.”
小高抱拳道:“多謝欽差大人洪恩,小人正是要為嫌犯田二洗刷冤屈.”
洪欽差立即怒容滿面,喝道:“此案本官已經定案,人犯田二也招供了,何來冤屈之說?”
小高本想說:“那是他怕受酷刑之苦才招認的!”
但他又想:“這麼說肯定會觸怒欽差大人,本來他就在氣頭上,要是被我火上澆油,那田二必死無疑,我也是死路一條.”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道:“此案另有蹊蹺.”
洪欽差臉上的怒容淡了一點,疑惑道:“何來蹊蹺?”
小高道:“連府還有一個人沒死.”
此話一出,差人們也顧不得堂上紀律了,紛紛交頭接耳。
欽差大人怒拍驚堂木,喝道:“肅靜!”
堂上立即鴉雀無聲。
“你說的可是人犯?”
洪欽差一點也不驚訝,“只有他一人尚存,而且他家裡還藏著從連府偷得的數百兩黃金,這不是明擺著的謀財害命是什麼?”
小高依然不急不忙道:“小人所說的不是嫌犯田二,而是連府的廚子閔三.”
“誰?”
洪欽差總算驚訝了。
“閔三.”
“快快傳上堂來!”
洪欽差迫不及待地道。
小高抱拳道:“大人,閔三雖然沒死,但身受重傷,懇請大人移步到小人舍下。
因為閔三乃此案重要目擊證人,所以小人把他深藏在家中,免得被奸人所害.”
洪欽差點點頭道:“那就派人去把他抬過來吧?”
申捕頭忽然轉過身來,抱著拳大聲道:“小人願前往!”
洪欽差還沒表態,闔縣官忽然怒氣衝衝道:“今天你們都造反了是不是?一個接一個地以下犯上!誰容許你們發言啦?給我杖責一百!”
申捕頭嚇得渾身大汗,後悔不已,但如今騎虎難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洪欽差擺了擺手道:“誒!只要是跟本案有關的,說什麼都無罪!”
闔縣官目瞪口呆,只好灰溜溜地坐回原位去了。
申捕頭額頭上的汗都滴到地上去了,但不敢伸手去擦。
小高忽然道:“不必派人去抬了,他們去了也找不到閔三的.”
洪欽差瞪大眼睛道:“你不是說把他藏在家裡了嗎?怎麼會找不到呢?”
小高道:“小人是把閔三藏在家裡,但為免受奸人戕害,所以把他藏在很隱秘的地方,除了小人之外沒人找得到.”
洪欽差一急,本想說:“那你把詳細位置告訴他們就行了嘛!”
但轉念一想:“此小小衙役冒死直諫,想必用心良苦,說不定本案確實另有蹊蹺,也許是我疏忽了?”
他點點頭道:“好吧,本官就隨你一行!”
於是安排人用擔架抬著小高,洪欽差和闔縣官坐著轎子,一行人由小高指路,抵達了他的家。
洪欽差從轎子裡一下來就驚呆了,眼前是一座破茅屋,牆壁和房梁用幾根木頭支撐著,看起來連風都經不住。
洪欽差低頭看了看坐在擔架上的小高,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說什麼。
平時跟小高沒什麼來往的差人們也十分驚訝,一個個交頭接耳。
因為不是在公堂之上,洪欽差也不管他們的喧嚷,而且還偷聽到幾句:“在欽差大人面前裝窮,小高這小子可真有心機啊!”
“他肯定是想讓咱們瞧瞧他多麼清廉唄!”
小高也間或聽到一言半語,微微冷笑著想:“你們以為誰都跟你們一樣貪心不足嗎?哼,一群唯利是圖的蛀蟲!”
欽差大人清了清嗓子,低頭對著小高道:“好了,帶我們去找閔三吧!”
小高微微一笑道:“不用找了,把門推開就是.”
“什麼?”
洪欽差半信半疑,“那好吧,去把門推開!”
申捕頭帶著幾個差人走到門前,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們回頭望著洪欽差,同時點了點頭。
洪欽差慢慢走到門前,只見茅屋裡果然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
那人傻呆呆地望著突然造訪的一群人,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闔縣官上去怒斥道:“大膽,見了欽差大人還不快快下跪!”
此時小高也被人抬到門前,他在擔架上抱拳道:“大人,此人就是閔三,他的腿斷了,無法下跪,還請恕罪!”
洪欽差點了點頭道:“那好吧,就讓他在床上說吧!”
眾人都圍觀著閔三,閔三茫然地望著他們,一句話也沒說。
小高忍不住急道:“閔三,你快把那天晚上跟我說的事給大人也說一遍!”
閔三還是傻傻愛望著眾人,一句話也沒說。
洪欽差愣了片刻,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是不是傻了?”
小高長長嘆了口氣,微微點頭道:“也許是吧!這幾天我都在尋醫問藥,想把他治好一點再帶到公堂作證,可他實在是驚嚇過度,我救出他的那晚他已經差不多快瘋了.”
洪欽差點點頭道:“那好吧,你也算是半個目擊證人了,就由你講講當天晚上的來龍去脈吧!”
小高大喜過望,“遵旨!”
於是小高一五一十地講了當天晚上發生的事。
連府被殺人放火的那天晚上,田二被抓去當作嫌犯。
可小高卻心有疑慮,明知田二乃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混混而已,怎麼可能半夜之間就殺害了連府上下二十一條人命,更何況連府乃武林世家,個個身手不凡。
而且仵作也查明瞭死者皆無中毒跡象。
小高在擔任守護案發現場的職務的期間暗暗查詢,幾乎所有死者的臉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尤其是連珠公子和連圖老爺的臉,簡直連一點人樣都沒有了。
小高心中疑惑:“為什麼要殺了人還砍爛死者的臉,是怕人認出來嗎?”
他從東牆走到西牆,又從南牆走到北牆,卻一點線索也沒有,所有房舍不是被燒了個精光就是還燃燒著火星子,根本無法入內,就算有什麼線索恐怕也被燒掉了。
正當他在後花園垂頭喪氣,無所事事地閒逛之時,假山之後忽然傳來一兩陣微弱的人聲。
小高一驚,心想:“難道還有生還者?”
那聲音比蟲鳴還小,要不是在三更半夜絕靜的時刻根本就不可能被人聽到。
小高躡手躡腳地繞過假山,只見假山旁邊有一口黑魆魆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