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批踢踢>仙俠>極樂屋> 第三十三章 虎山行
閱讀設定(推薦配合 快捷鍵[F11] 進入全屏沉浸式閱讀)

設定X

第三十三章 虎山行

老婦從來不會溺愛莫漓漮,而且對他非打即罵,哪怕莫漓漮只是不小心碰倒了一把掃帚而沒扶起來,或者吃飯的時候剩下一粒沒吃完,或者讀書的時候打了個哈欠,練武的時候沒站穩,走了一下神,都會遭到老婦一頓毒打,直打得他皮開肉綻,謹記在心為止,若是一錯再錯,那就不僅僅是打了,還要罰不準吃飯,不準喝水,三天三夜獨自待在荒山上遭受日曬雨淋。

所以他從小到大都沒機會長胖。

莫漓漮十八歲的時候,南宋和遼東交戰,老婦逼迫其去參軍。

莫漓漮雖然彷彿受虐一般度過了童年和青年,但堅強已經紮根在骨子裡,他一點也不記恨老婦,反而很感激,臨走前捨不得她。

老婦使勁踢他也踢不走,他怕他走了,她會死在這破落的茅草屋裡,近幾年的拾荒工作也是由他代勞,老婦已經無力奔波了。

老婦從屋子裡拿出菜刀,莫漓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老婦越走越快,一不小心,刀脫手而飛,正好砍在莫漓漮臉上。

老婦從來面無表情,像殭屍一般冷酷的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變化也不過是眼睛睜大了一些。

她用沙啞的嗓音道:“你不怕死?”

莫漓漮搖搖頭,鎮定地說道:“我怕死.”

老婦費力地仰起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因為他實在太高了,而老婦比一般人還要矮,跟他比簡直就像貓和老虎的區別。

“那你為什麼不躲開?”

老婦感覺脖子痠痛,低下頭看著地上帶血的菜刀,“你絕對可以躲開的。

說!你剛剛在想什麼?”

莫漓漮慘然一笑,俯視著老婦,溫和道:“我想在臨走前看你笑一下.”

“不可能!”

老婦的聲音更沙啞了,夾雜著一點難以發現的哽咽。

“看一下我就走.”

莫漓漮試圖用自己的微笑感染老婦。

老婦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始終板著臉道:“不可能!”

她回想起在莫漓漮還只有三四歲的時候,他常常問她為什麼從來不笑。

那時她已經快五十了,臉上佈滿皺紋,加上她永遠僵硬的表情,就像一座刻著歲月痕跡的雕像,而雕像的表情是永遠不會變化的。

老婦撿起地上的刀,緩緩轉過身去,徑直走進了低矮的茅屋。

莫漓漮在北風的呼嘯之中無聲地長長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看在身材高大,身手矯捷,而且飯量極少的份上,他很順利地被招入了兵營。

第一次出征作戰,由於隊伍中大多數是些倉促招來的民兵,而且戰事緊急,來不及訓練,很多人都白白犧牲了。

而從小接受嚴酷訓練的莫漓漮卻越戰越勇,還逼得敵軍退到十里開外,隊長差點命喪沙場,多虧他奮力營救才脫險。

因此隊長對其極為倚重,甚至還把他推薦到將軍陣中。

莫漓漮在將軍面前跟幾個武將比試武藝,皆大獲全勝。

將軍把他安排到身邊做貼身侍衛。

戰場上他幾次三番救將軍於生死一線之間,將軍大為感激,收其為義子。

可他拒不接受,說他在世上只有一個娘。

後來遼東大敗,莫漓漮驍勇善戰,自小苦讀兵書,計謀也是層出不窮,將軍簡直把他當做天神般看待。

可大戰告捷之後,將軍卻自詡戰功赫赫,幾乎憑他一己之力打敗遼東敵軍。

皇帝封將軍為護國大將軍,而真正的功臣莫漓漮卻黯然回鄉。

當他回到闊別兩年之久的茅草屋時,發現茅草屋已成了一堆草垛,老婦已不知去向。

問附近的村民,村民說老婦向東北方向而去了。

莫漓漮便一路拾荒到了東北,逢人便問:“有沒有見過一個身材矮小,頭髮花白的老婦?應該拄著柺杖.”

路人總是回答:“沒有,這年頭像那樣的叫花子多了去了!”

“她不是叫花子!”

莫漓漮有種想打人的衝動,卻被從小到大被灌輸的極度克己的思想抑制住。

最後也只能悵然若失地繼續拾荒,繼續尋找。

後來不知不覺來到了遼東地區,當地曾經參與過宋遼大戰的將士偶然見到了,認出他就是曾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猛將,雖然不清楚他叫什麼,但想起戰友們被他像切菜一樣砍得人頭亂飛就心有餘悸。

他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鬼骨刀”,寓意是他又高又瘦又可怕,誰都對他聞風喪膽。

莫漓漮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頭,已經至少三十個人在偷偷跟蹤,有的人去報告當地官府,衙門怕擒他不住,遂通知附近兵營,而將士們也都聽說過此人,誰也不願前去送死。

為首的軍官也以此人並未鬧事,而且並不能確認其真實身份為由,拒不出兵。

三十幾個跟蹤者也不過是想立下大功才企圖將莫漓漮捉拿的,可誰也沒有這個把握。

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們也不是沒聽說過漢人的這句俗話。

而俗話一般都是很有道理的。

人數漸漸減少,最後只剩下一個人還苦苦執著地跟著莫漓漮,與其說是執著,不如說是傻。

而執著的人有時候看起來比傻子還傻。

莫漓漮走得累了,餓了,找了一家麵館。

食客們都驚得長大了嘴,忘記了吃麵,他們見到一個像鐵塔一樣的怪物走進來,臉上帶著一道深深的傷疤,已經很高的門,他卻要彎腰才能進來。

店小二有點手足無措了,他也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像怪物一樣的人,而且臉上的那道疤痕像是剛剛被砍一樣,鮮紅髮亮,彷彿會滴血。

小二一個勁地跟莫漓漮說著當地的方言,莫漓漮一句也聽不懂,只好胡亂比劃著吃麵的動作。

小二仰著頭,脖子酸得要命,實在堅持不住了,只好找了張凳子過來,站在凳子上,卻發現自己還是比莫漓漮矮兩個頭。

掌櫃的走了過來,呵斥小二從凳子上下去,小二灰溜溜地走到一邊。

掌櫃的走南闖北,學過不少方言,試了好幾種附近的方言和少數民族的語言,莫漓漮皆搖頭晃腦。

最後掌櫃的生氣了,輕輕推了一把莫漓漮,意思是讓他到別家店去,他像一堵高牆一樣擋在過道上,進出的客人都很不方便。

莫漓漮本來因為又累又餓又渴,再加上心情不好,早就煩躁不安了,現在被莫名其妙地推了一把,頓時火冒三丈,怒道:“你幹嘛推我?”

全場紛紛擾擾,交頭接耳的客人們瞬間鴉雀無聲,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過了片刻,他們用方言悄聲議論:“他居然說漢語!”

“居然有人敢在這裡說漢語!”

“他不是漢人就是奸細!”

“打死他,打死他……”莫漓漮茫然不解地掃視著一群向他齊聲叫囂的食客,外面也有很多人擠了進來,被告知情況之後,他們也跟著舉著憤怒的拳頭大喊:“打死他!打死他!”

莫漓漮根本聽不懂,只知道這群人十分憤怒,而且是衝著他。

忽然有人扔了一個碗過來,莫漓漮本能反應地避開了,那個碗打到另一邊的客人臉上。

那個客人慘叫一聲,其他人以為是莫漓漮動的手,這一下激起了公憤,無數的碗飛向莫漓漮,莫漓漮無處可躲,只得躬著身子,用手臂護著腦袋。

碗在他身上撞碎了,人們撿起碎片繼續扔,他的身上被飛來的碎片劃破了,鮮血淋漓,只是誰也不敢靠近。

若是此時有人來偷偷刺他一刀,他說不定也無暇顧及。

一直跟蹤他的那個人看出了這一點,躡手躡腳地握著一把短刀靠近莫漓漮。

有幾塊碎片打到他身上了,他也忍著痛,護著腦袋繼續前行,彷彿身處刀光箭雨的沙場,最後他乾脆匍匐下來,一點點接近。

莫漓漮忍著痛想:“娘跟我說過,不能對平民百姓動手,等他們收手了,我就趁機走掉吧!”

正想著,忽然感到腳下一陣勁風襲上,一絲刀光轉瞬即逝,莫漓漮待要避開,刀尖已經刺入他的側腰,不禁大聲慘呼:“想我莫漓漮竟然命喪此處?!”

那一刀沒有刺進去,忽然響起鏗鏘有力的金屬碰撞之聲,短刀的刀身留在莫漓漮的腰間,刀柄卻不翼而飛了。

人們被那一聲刺耳的聲音驚了一下,不由得住了手。

莫漓漮抬起頭來,只見門框上被釘著一個血淋淋的手,刀柄就在那隻手上。

他往下一瞧,只見一個獐頭鼠目的小夥子神情痛苦地倒在地上,左手緊緊握著剛剛被打斷的手腕,血流如注。

莫漓漮本想一腳踏在他胸口,質問其為何要暗算自己,可猛地抬起頭,頓時恍然大悟,這時才注意到周圍的人裝束與自己截然不同,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事情:“我走到敵方的地盤啦!”

倒在地上的傷兵用方言喊道:“他是宋國的兵,殺過咱們不少遼人,快幫我殺了他,到時候人人有賞錢拿!”

一聽到賞錢二字,人們恢復了繼續圍攻的興趣,而莫漓漮剛剛把斷刀從腰間拔出,虛弱不堪,幾乎要像塌了的鐵塔一樣倒在地上了。

食客中忽然走出一個頭發全白的老人,鬍子長到胸口,腳上穿著牛皮長筒靴,身上沾著點點發臭的碎末,很像一個牧羊人。

食客們大多出自牧人之家,對這樣不乾不淨的裝束早已見怪不怪,就算在飯館裡遇到也無所謂。

老人狠狠瞪了地上的傷兵一眼,用方言怒氣衝衝地說道:“真是丟咱們遼人的臉面!光明正大斗不過就用見不得人的法子,為的也不過是一點比羊屎還臭還髒的賞錢罷了!呸,趕緊回去養傷吧!就說你是在戰場上受傷的,也能得點賞錢!”

傷兵掙扎著站起身,一句話也不敢反駁,臨走時還向老人行了個不怎麼規矩,但還算禮儀的禮。

老人幾步趕上去,拔出釘在門框上的斷手,叫住傷兵,把斷手扔給他,還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子,語氣嚴厲而不失和藹地說道:“這個能止血!”

傷兵接過藥瓶,拿著斷手離開了。

莫漓漮以為老人會再回來,想不到老人也直接離開了。

他忍著疼痛,用手捂著還在流血的傷口,掙扎著向前走去。

短短几步就到門口的距離,他卻覺得像天涯海角一樣遙不可及。

他抓過一張高凳子,當做柺杖一樣拄著走。

圍觀的食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莫漓漮就要走出大門了,一個人撿起地上的碎片,又要向他砸過去,掌櫃的忽然大聲說道:“你們忘了剛才圖大爾教訓我們的話了嗎?我們以多欺少,暗箭傷人,打他就是打咱們自己的臉。

誰要是沒臉就繼續以多欺少,暗箭傷人吧!”

遼人最在乎的就是臉面,而且他們確實領悟到剛才做法的不光彩。

於是都不再準備動手,甚至還讓出一條道,讓身材高大的,還拄著一張凳子的莫漓漮離開。

莫漓漮剛剛隱約聽到“圖大爾”三個字,心想那或許就是剛剛救了他一命的老人的名字。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街上,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巷子,揭開衣服看了看,傷口並不是很深,只傷及面板而已。

想起剛才的危險,他仍心有餘悸,若是老人稍微打偏了一點,或者打晚了一點,他還不一定能走到這兒來呢!對於老人打鏢的功夫,他也是打心眼裡佩服至極。

他撕破了一片衣服,把傷口纏了一圈,血是止住了,可還疼得要命,再加上剛剛連一口面也沒吃到,還挨一頓圍攻,他虛弱得快倒在地上了。

上一章 目錄 +書籤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