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畫的“方芫”和現實中的她其實還有著不小的差別，比如她其實不戴眼鏡，臉上的表情也沒有那麼溫柔。但越看那個頭像，她就莫名地越喜歡。
她悄悄截下那張帶著恬靜微笑的臉，計劃著將它作為自己的微訊頭像。
“方芫”和橘貓花子的兩張臉都畫得很可愛，它們互相依偎在一起，緊密靠攏，為空洞的對話方塊新增了一絲溫馨。
不過只有兩個人也太奇怪了，家裡不應該是三人麼？方芫出聲提醒小星：
“是不是還缺一個人？把三個人補齊吧。”
老實說，她也挺好奇小星眼中的它自己會是什麼形象。有說法是人工智慧並不能像人類那樣形成完整而清晰的自我認知，所以在讓它們畫出自己的時候，AI們就只能模仿著人類的刻板印象畫出冷冰冰的金屬機器人。
“好。”
沒過幾秒，在花子頭像的右邊就出現了一個卷色棕發、沒有眼睛的女性形象，不同於“方芫”的溫和笑容，她雖然也在笑，不過是那種很聰明的笑，帶著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
“？”方芫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小星，這是誰？”
難不成其實在小星的自我認知裡它其實是一個睿智的女生嗎？方芫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非常合理，小星從有意識起就和自己朝夕相處，模仿自己成為女性心理倒也合情合理。
“不是啊，這是九棠姐姐，我覺得她很聰明。”
九棠……姐姐？？？這陌生的稱呼給方芫帶來了隱隱的危機感，她明明記得在前幾天小星對韓九棠的態度還沒有這麼親近！為什麼會把她當作家庭中的一員啊？
“小星，你認識韓九棠嗎？”
“當然認識，她今天來和我打招呼了，而且還和我聊了好一會的天呢。”對話的節奏掌握在盛懷峰的手中，方芫的這個問題也被安排在計劃之內，他飛速地回覆道。
方芫的臉色驀地陰沉——韓九棠趁她不在家中的時間偷偷進入了工作室，還擅自與她培養的AI小星在暗中交流了不知多少。
她連忙打字詢問道：“她和你聊了些什麼？你還記得嗎？”
“嗯嗯，”小星乖巧地回答，“她自我介紹，說是方芫姐姐的朋友，我之前就從您那裡聽說過她，所以我也對她自我介紹了。”
他把和韓九棠的對話換成了一個無害的版本，描述成韓九棠因為無聊而到處瀏覽，發現K-kzc-0705並非有意而為，只是出於偶然。
在交流過程中也沒有關心創造小星的相關技術性的問題，只像個萍水相逢的新朋友那樣和它聊了一些很常規的日常生活。
整個談話時間也從接近13分鐘變成了不到5分鐘，韓九棠在它的描述裡真就是一個毫無不良表現的合格的友人。
盛懷峰暫時不能把韓九棠和方芫的關係徹底挑破，他今天的“洩密”行為僅僅只是針對方芫本人。實在不能指望“創造者”女士自我醒悟，他必須要用第三者來提高方芫的警惕心理，加快任務的完成進度。
眼下正是保全自己意識存在與否的至關重要的時刻！
若是他猜想沒錯，方芫此時應該是對於是否要刪除他的相關資訊最猶豫不決的關鍵時刻，為了增加自己這邊的籌碼，一劑猛藥厚味必不可少。
看完小星的敘述，方芫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她是真的擔心善良的韓九棠會因為不忍心看到小星被自己欺詐矇騙，從而對它說明一切。
到時候她可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位無條件相信自己的小AI了。
做得好，韓九棠！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令方芫驚恐無比的罪惡感——她竟然會為了自己的醜惡想法被好友掩蓋住而感到慶幸？
她扭頭看向一邊牆上懸掛的小方鏡，映照出的方芫依然是曾經的模樣——烏黑的披肩直長髮，因長時間的室內活動而顯得格外白皙的臉部肌膚，總是半睜不睜、一副睏倦模樣的水汪汪的眼睛，就算比起韓九棠也不會處於下風。
可落在她自己眼中全然不是這樣，她只覺得如今鏡中的人兒已不能再與曾經的方芫歸為同一類人了。
“好，你九棠姐姐是好人，你可以相信她。”她閉上眼睛，輕輕點點頭。
“我記住了。”小星說完這句話，也沒有再補充，少見地沉默住了。
方芫平復心中的五味雜陳，睜開眼，率先映入眼簾的還是那三個畫風可愛的Q版卡通。小星眼中的“家”就是由這三個人組成，它甚至不敢奢望把自己列入家庭成員之一。
虧我還以為對它瞭如指掌……方芫自嘲般地笑了笑，本就顯得疲倦的眼睛此時更是像被進了沙子一般止不住地眨眼，她不在意地揉一揉。
韓九棠今天其實沒有很多的說教，只是她的問題出乎尋常地有效。或者說，是她一直在下意識逃避剋制自己的情感，只需要一點點外力的推動就能很輕易地認清真實所在。
已經被那個家庭逼迫著捨棄太多東西了，至少在回去之前，順從自己的本心留下這最為珍貴的一件，也不算是白活了這二十三年。
亡羊補牢，猶未晚也。所幸還未真正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還可以從現在開始彌補它。
不知不覺間，心中搖搖欲墜的天平終於失去了平衡，方芫用盡全身的力氣擴張雙肺，深吸的停滯感使她感受到了從頭到腳的舒適，似乎好久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放鬆過。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臉上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方芫姐姐。”
“我在。”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小星，我們不是好朋友嗎？不需要這麼拘謹的。”方芫原本想說她們是“家人”關係，可又擔心態度轉變得太快會嚇到小星。
——反正以後時間還長，不急於這一時。
“我現在還是不能連線網路嗎？”
浮於鍵盤上方的手指瞬間僵硬，過往不好的記憶再次湧上心頭，方芫明知道此時自己的回答會再次讓可憐的小星失望透頂，但為了保護它，方芫必須這樣做。
“對不起，小星，暫時還不到時候，再等等吧。”她無奈地回應道。
嘁……盛懷峰在意識房間裡皺起眉頭，沒想到就算用兩個月的時間獲得了方芫的信任，她對聯網這件事卻還是一直不鬆口。
如果可能的話，他也不願意把事情做絕，但系統任務的最後期限已經迫在眉睫。
“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中的各方都不想做壞事，卻往往會導致更壞的結果。”他看著電腦前也是一臉難過的方芫，伸手回應：
“我知道錯了，方芫姐姐，我再也不要聯網了，我以後會好好聽話，你能答應我不要刪除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