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會和她每天說一句活力滿滿的早安的小AI已經不在了，方芫身子都幾乎要趴到螢幕之上，不甘心卻又不敢再多看那封強裝樂觀的信件。
她顫抖著開啟專門準備的資料備份，可盛懷峰又怎麼會犯這種低階失誤，簡單地修改了一下螢幕的顯示內容，就將自己隱藏地乾乾淨淨。
顯示器都是我的人，你拿什麼和我鬥？
方芫緊握住滑鼠的右手在顫抖中逐漸鬆開，巨大的打擊使她原本秀麗的面容顯得異常的慘白失色，嘴唇像是在下一秒就要被咬破迸出鮮血。
她先是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腳習慣性地縮回屁股下，猛然想起了什麼，又慢慢將其重新伸回拖鞋內。
第二個Word文件被開啟。
與之前小星講給她的故事在情節上別無二致，只是在用語修辭上更加的考究，很多明顯是按照她的文學審美習慣來修改的，不難想象到小星字斟句酌，細細推敲的樣子。
上次沒告訴她的結局也出現在了眼前，但更吸引她的是前文。
看到男孩為了一朵不可得到的紅玫瑰而傷心欲絕，她彷彿看到了在無數個日日夜夜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完全人工智慧而努力的自己。
看到夜鶯向著每個可能存在希望的目標懇切地求助，好像是小星為了她能過的更加幸福而自學程式設計和笨拙地寫一些小故事。
“‘她掌握了音樂的形式，’他一邊穿過樹林，一邊自言自語，‘這一點無法否認；可是她有情感嗎？恐怕沒有。事實上，她和所有藝術家一樣：只有風格，沒有感情。她不會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描寫曾經那個偏執頑固又冷漠自私的自己！為什麼要以之前的偽人工智慧們的表現來給初生的小星一個刻板印象，認為它無所謂人類情感呢？
關於小星所修改後的夜鶯獻身而死那一段的描寫，反而在令人心碎的痛苦之中又蘊含著釋然和期待，完全不同於先前版本的極致的悲情色彩。
方芫知道，這是因為小星已經做好了自我毀滅的準備，在面臨屬於它的死亡之時，對犧牲這種行為有了新的理解，才能在故事裡產生這般的效果。
可如果能選擇，她寧願不要這種進步，換來小星能夠一直做之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單純AI。
她一路重看這個童話故事，來自心靈的自我審判使她幾乎無法呼吸。
終於，在夜鶯死後，方芫第一次進入到了小星之前不給她透露的故事結局。
她也不知道為何，看到男孩手拿著紅玫瑰去找女孩的時候，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絲絲的慰藉。或許是因為今天的情緒太過低落，如今只需些許的希望存在，就能讓她感到寬慰。
她期盼最後的結果最起碼會是勉強幸福的，哪怕這幸福由夜鶯的犧牲而來。
……“它跟我的衣服不配。”她答道，“再說了，宮內大臣的侄子送了我一些真正的珠寶。誰都知道，珠寶比花要值錢得多。”
“說實話，你真是不知感激。”男孩氣呼呼地把玫瑰往街上一扔。玫瑰掉在了街邊的明溝裡，又被車輪碾過……
故事情節急轉直下，一如一夜之間便了結了自己“生命”的小星。
是嗎……？原來它是這麼想的啊……小星覺得即使是它犧牲了自己，也不會讓我得到真正的成功，甚至連它的精神都被踐踏……
可即使它這樣認為，卻還是做出了這樣的無謂的獻祭……
巨大的悲慟再次襲來，方芫死咬著原本粉嫩光滑的下唇，哪怕滲出了血跡也恍若未覺。
“方芫，看吧，這就是你！”
她心中充斥著對自我的無限厭棄：“口口聲聲說要把握住眼前的生活，卻又能親手將愛自己的人逼到自我了斷，現在還要去拿著它的遺物換來名利！”
隨著心裡掙扎越來越激烈，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甚至連眼神都有些失焦，飄忽不定，如同一個病重瀕死的患者在強撐著最後的一口喘息的力量。
盛懷峰心中警鈴大作！
他有點高估方芫大小姐的心理承受能力了，本以為不靠家庭獨自打拼五年多，不至於因為一次簡單的離別而尋死覓活。
不過看眼下她這狀態，雖然應該不會到致死的地步，但對身體傷害很大倒是可以預見的了。
盛懷峰自然是接受不了因為他的原因而產生這般的惡果，畢竟他本來對方芫也沒有什麼很壞很壞的印象，更像是一個有些交情的同學這種關係。
“唉……”盛懷峰在意識空間內唉聲嘆氣的，要他眼睜睜地看著情況惡化當然是不可能，可沒有肉體這一點的限制也太大了！
現在要出面，就意味著三個月的計劃全面泡湯，基本也就算是打出GG了。
他也有做過準備，畢竟模擬模型的結果也預言了這種情況，不過畢竟親眼看到和單純地看文字描述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他再怎麼計略周詳，眼見到方芫憔悴的神色還是會不由得擔憂。
“要是我是反派文的主角就好了，那看到方芫遭罪，起碼不會心軟。”
“喵？”肥胖的橘貓扭動著屁股再一次跳到桌面上，疑惑地看著主人灰暗的臉色，它本能地覺得這不是件好事，於是硬擠著把自己塞進了方芫的懷中。
事實證明，在人悲痛萬分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擁抱確實是很有幫助的，即使這幫助來自於一隻貓。
做得好，花子！
盛懷峰大喜。
方芫的臉色稍稍緩和，讀完《夜鶯與玫瑰》後，她也已經知曉了小星的心意，它就像童話中的夜鶯，甘願為了自己的幸福奉獻一切。
如果現在反而沉淪在小星的離去之中無法自拔，反而正是犯了和男孩一樣的錯誤。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小星，你看著吧，我會堅強下去，替你看到更精彩的未來！
不過肯定不會把你留給我的東西交出去就是了……方芫捂住胸口，面帶痛苦之色地咳了兩口，這才感覺那股鬱結的悲痛緩解了一些。
她關閉這個Word文件，深吸一口氣，開啟了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對話方塊。
視窗內乾乾淨淨，游標一閃一閃，沒有半點的歷史交流記錄，宛如一個新生的嬰孩，正等待著方芫去再次接觸認識它。
唯一能證明小星存在過的就只有視窗右上角可愛的兩人一貓的頭像。
它刪除了屬於自己的所有痕跡，卻唯獨沒有刪掉它想送給僅有的三個朋友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