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朝他表示肯定地點了點頭。
春日融融,柳絮紛飛,燕雀銜枝穿雲,一派生機景象。
謝延吃了許多水果,直到楚妄提醒他不能再吃了。
去山上狩獵的人還沒有一個帶著東西回來的,漸漸的,謝延對這所謂的“好東西”也沒有什麼興趣了。
四下顧望,他偶然看見校場上,隨同而來的世子們在學騎馬。
謝延眼睛一亮,手中的棗糕也不甜了,望向身邊的楚妄,道:“楚兄,我想騎馬!”
楚妄即答:“不可。”
謝延鼓起腮幫:“朕想騎馬。”
這是命令。
“……”楚妄輕嘆口氣,將盤交予旁人,“是,殿下。”
謝延幾乎是從座上跳起來,興致勃勃地走下臺階,往校場走去。楚妄跟在身後。
世子們見到謝延,都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尚在馬上的來不及下馬,差點從馬上掉下來。
謝延急忙讓他們平身,對他們說明來意。
幾位世子在這位小皇帝身上看不到天子的威嚴,反而特別溫和可親,也都圍著謝延轉。
馬官問謝延:“陛下想讓誰來教?”
謝延聞言望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幾人:太尉蕭離,將軍趙逸、宋良、柳見葉,還有幾位馬官,一一看下來……最閤眼的還是楚妄啊!
當年和蕭太尉一起征戰抗敵的楚妄,騎術又能差到哪裡去呢?!
於是謝延道:“那便由楚侍監來教朕吧。”
幾位將軍面顯失落,但提著的心才落下——萬一眼前這位病弱小皇帝選中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是誅九族之罪啊!
所以當他們看向楚妄時,眼神裡的意思都好像在說:楚侍監你——保重!
楚妄沒理他們,徑直向謝延走去。
世子們也都回到各自的馬旁邊。
“陛下,這裡還有兩匹馬。”馬官牽著兩匹馬過來,“陛下想要哪一匹?”
謝延看向那兩匹馬。一匹是栗色鬃毛烈馬,高大壯悍,眼神犀利,看起來不太好對付;另一匹是匹白馬,身上有很多受訓的痕跡,肌肉因長期訓練而有力,看起來也乖順許多。
但謝延一眼便看中了那匹栗色烈馬。
如果能親自征服一匹烈馬,多強多刺激!
他轉身想對楚妄說“我要這匹”,卻看見楚妄雙手抱臂,臉上除了一如既往的帥氣,還有多出來的擔憂和懷疑。
謝延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楚兄,你看我今日穿了這一身金白色衣裳……”
就在楚妄神色稍展時,謝延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立即轉口道:“我要這匹寶馬!”
楚妄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頭。從馬官手中牽過這匹栗色烈馬,走去偏遠的地方。
謝延上手摸了摸烈馬健碩的肌肉,它從鼻子中出了一口氣,眼神更是對自己表示不屑。謝延異常興奮,心中的征服欲愈來愈強烈。
他微微勾唇,對楚妄說:“楚兄,教我上馬。”
楚妄點頭,細緻地將上馬的步驟講了一遍,再親身演示了一遍。
“看清楚了嗎?殿下。”
謝延心已明瞭,已迫不及待地想親自試試,忙道:“朕明白了。”
楚妄翻身下馬,牽住韁繩。
謝延按照他方才的動作,手拉緊了韁繩,一隻腳踩上去,翻身上馬,顛晃幾下後,坐穩了。
愣了片刻後,謝延露出得意的笑,看向楚妄,等待他的誇讚。
但楚妄沒有按他的意思做,而是拉過韁繩,縱身一躍,騎上了馬,坐到謝延身後,緊貼著他後背,一股溫熱感覺襲來。
謝延失神一刻,話還沒說出口,身下的馬像是突然來了脾氣,狠踏幾步後跑了起來。
“哎?!”謝延一驚,縮著身子,拉緊了韁繩。
楚妄垂眼看著他,慢慢彎下身體,再次貼上他的後背,用韁繩鞭打它。
謝延的手被韁繩刺了一下,“嘶”的一聲縮回手,再看雙手,已經被勒出了紅痕,虎口處刮落了點皮,滲出點點血珠。
服了!
這小皇帝細皮嫩肉就算了,痛感也尤其真實,像落在自己身上相同的傷被放大了數千倍。
謝延連忙捂著手,湊近嘴邊吹氣,溫熱氣息吐在掌心,再依風流淌去。
楚妄本以為小皇帝吃了疼就不會再想在馬上多待一會,結果卻是聽到他一句:
“楚兄,再快點,朕要隨他們一起去打獵!”
你能打個啥?
楚妄應了聲“是”,將馬頭一轉,衝向校場,經過存放兵器的地方,也不下馬,就傾身下去拿起弓箭和箭袋,一手背在肩上,重新拉住韁繩,向錦繡山上跑去。
“殿下,不先包紮手嗎?”
謝延如受到嘲諷一般,也不把手放在嘴邊吹氣了,逞強地將雙手放在韁繩上,又小心翼翼地拉住。
楚妄見狀,抿了抿唇,不再看他。
日懸天高,已經進入山中好一會兒了,四周卻鴉雀無聲,寂靜得失常,一路上唯有他們身下的馬蹄聲。
兩人都察覺到不對勁。
“楚兄,莫非這次春獵沒有邊界?”謝延問。
楚妄回答:“有,殿下。”
他將速度慢了下來,“山上數九千,外有官兵把守,赤狐在山頂投放,即使全部人都為它而去,此時也不應見不到一個人。”
赤狐便是這次春獵的“好東西”,是重彩。
是皇太后御養的一隻從北漠帶回來的黑足赤狐,也是皇太后親自送來給這次春獵捧場的,並早早地下話:若有人在春獵中生擒赤狐,賜官銜,加三百兩白銀。
謝延感受到身下顛簸幅度減小,乾脆道:“下馬吧。”
楚妄拉住韁繩,停步下馬,站在馬旁等謝延下馬。
謝延雙手握緊了些,掌心的刺痛感又傳來,疼癢難耐,他轉頭看著楚妄,眼中才流露出服軟。
楚妄立即伸出手來,對他說:“殿下只需俯身。”
謝延愣了一下——這是要抱我下馬?
“……”對視良久,謝延才把手中韁繩放開,向楚妄俯下身去,髮絲垂落在胸前。
楚妄將手伸過他腰間,手掌攬過,順勢將他抱了下來,安全落地。
楚妄將馬栓在一旁的樹幹上,從衣中拿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他。
謝延接過帕子,擦了擦手上血跡。
他低頭一看,發現帕子上竟是有刺繡的。他將它展開,帕子是繡著幾枝楓葉,葉紅似火。
“此帕繡藝精湛,可是有心之人贈送?”謝延多嘴問了一句。
楚妄似乎愣了愣,回道:“是……臣自己繡的。”
“……?”
謝延驚極。在謝解秋的記憶中,楚妄確實是文武雙全,但可從未聽說過,他還會刺繡啊……
“哦…好,……繡藝不錯!”謝延瞥見帕上點點血跡,心突然生出愧疚,“這帕子髒了,我回去給你繡個一樣的。”
“……”楚妄沉默了,心中酸澀。晌久之後,他卻只說:“不必了,臣謝過殿下。”
不要便不要吧,謝延也不想再將這話題繼續下去,將帕子收入袖中,轉過身去。
“我們先去找他們吧。”
楚妄將弓箭取下,拿在手上,跟在謝延身後。
走了一會兒後,前方傳來一陣破風聲,以及有東西在草叢中穿梭的聲音。
楚妄抬起弓,拉弦上箭,瞬即速發。
羽箭在飛行途中與另一支箭正面相撞,楚妄這支箭將那突然出現的羽箭擊落,箭受擊偏了方向,射向草叢中,一聲箭頭入肉之音,射中了從中的野兔。
從樹後竄出幾人,皆拍手道:“楚侍監好箭術。”
楚妄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謝延無聲笑了笑,問:“還有的人呢?”
王伯公說:“幾位王爺去山頂了,說是看見了赤狐,我們幾個對它沒什麼興趣,便留在此地抓些野雞野兔了。”
謝延點頭,與他們辭別,去往山頂。
山頂已不遠了,一日也到了下午時分,謝延也終於陸續看到了幾位王爺和侍從,與他們走到一起。
“聽說朝北王已經抓到了那隻赤狐,但是一不留神讓他跑了!”離南王對謝延說。
幾位王爺圍著謝延轉,楚妄被擠在外面,同幾個侍從走在一起。
謝延含著笑道:“是嗎?素聞朝北王射藝精湛,不知今日是否有緣一見。”
離南王薛玖神態並貌,手舞足蹈地對謝延說:“不瞞陛下,朝北王射藝當真了得!方才在山腰時,離有百二米,朝北王一箭命中那山雞,望塵莫及!”
這幾人中離南王年方二十二,承夫位。剩下的幾個世子,都不過十七八歲,圍在謝延旁邊,比他要高一個半個頭。
也許是年齡差不大,也許是沒有天子威嚴,這位小皇帝看起來(不僅是看起來)特別好相處,乃至他們都不顧忌天子身份,肆無忌憚地圍著他,尤像哄小孩兒。
走在楚妄身邊的是離南王的侍衛,一身黑衣,長相尚可,名叫童禾。
他對楚妄說:“陛下如此,未必是幸事。”
楚妄瞥他一眼,不語。
他當然知道身為天子如此沒有威嚴,與那些並不熟的人表現得如此和藹可親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天子只有足夠的權威,足夠的才能政智,才能令天下人臣服,讓百姓無怨無憂。
但是,他會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