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看到形神枯槁、宛若將死之人的姚槐安、元春嵐後,心裡忍不住一陣刺痛。
雖然心裡大概清楚,這或許就是姚念念的至親了,但他還是翻身下馬,上前一問。
趙初雖然不清楚江澈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又要做什麼,但還是默默跟著,什麼也沒有問,什麼都沒有說。
至於目光空洞,彷彿身體都僵硬了的姚槐安與元春嵐,在聽到江澈的話,尤其是“姚念念”三個字後,當即就如同迴光返照一般,一下子躥了起來,來到了江澈的身前,將江澈扶了起來,吞了吞口水,連忙道。
“這位……這位修士……老……爺,我們正是姚……念……唸的父母,你是不是認識我女兒?”
“不對,你是不是見過我女兒,還是我女兒有什麼訊息了?”
“你說得是不是我女兒姚念念啊?”
因為太過焦急,他們說話有些費勁,努力了好久才說清楚,而且表達的意思有些雜亂。
修士對於他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簡直跟謫仙沒有什麼區別,遠比普通的官差地位還要尊貴。
尤其是道院內院的弟子,就算五年過後,不能去往郡道院、國道院,下放一地,也是掌權一方。
這就是為什麼江毅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想方設法將江澈送進桃林道院修行的原因。
因此他們見到江澈後,聽到江澈自報身份,難免緊張、忐忑,就像小民見大官一樣。
至於江澈的來意,他們心中有兩種猜測。
一是機緣巧合之下,江澈見過姚念念,知道了姚念念的事情,然後後面又發生了一些他們想象不到的事情,最終出於某些他們無法想象的原因。
江澈找到了他們。
第二則是,老天開眼了,那些當初答應他們將此事記錄在冊的道院教習、官員真的將此事上報了上去,認真處理,將這件事情作為任務,派給了眼前名為江澈的道院內院弟子。
於是江澈來了。
如果是前者自然更好。
如果是後者,總還有希望。
江澈非常有耐心,在聽著姚槐安、元春嵐吃力的說完那些話,然後將二位扶著坐下,方才開口。
“我的確見過你們的女兒姚念念,在小方山上。”
“抱歉,我沒能救下她,因為我的猶豫。”
姚槐安、元春嵐這種狀態持續了太久時間,因此身體極度虛弱,他們本不肯坐,但卻拗不過江澈。
不過在坐下後,他們聽到江澈的話後,卻是再度激動了起來。
“你說什麼?”
“你的意思是念念已經死了?”
“你……”
元春嵐失魂落魄,難以置信,幾乎崩潰。
姚槐安則是握緊了拳頭,站了起來,差點對江澈破口大罵,甚至出手。
可他剛剛揚起的拳頭,又放了下來。
不是因為對普通人對修士的恐懼。
在一個偉大的父親的怒火面前,別說對方是超凡脫俗的修士,就是對方是惡靈、是神明,他也敢孤注一擲與其拼命。
讓他放下拳頭的,只不過是道理二字而已。
他抓著頭髮,痛苦地說道。
“修……修士老爺,你不必自責,念念與你本沒有什麼關係,你出手救她,是你的情分,你不救她,是你的本分。”
江澈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這位鄉間漢子,竟然能說出如此知書達理之言。
“姚念念是人牙子作為妖魔口糧販賣到小方山的,雖然你說得話很有道理,但我問心有愧。”
“姚念念已走,有些話我想說給她聽,卻也聽不著了。”
“抱歉,當時如果我有拼上這麼條性命也要救一條無辜生命的覺悟,如果我能夠將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的道理記在心裡而不只是腦子裡。”
“姚念念不會死。”
“她把我當作念念不忘必有迴響的救命稻草,我卻無法成為她真正的迴響。”
“不過現在道歉也沒什麼用,姚念念已經死了。”
“但我江澈總要做點什麼。”
“兩位長輩,當著你們的面,我江澈立誓,待到我有能力時,一定要殺盡黎山妖,也會著手徹查桃花城人牙子的事情,找出拐賣姚念念的真兇。”
“吾以此劍,明此志,明此誓!”
他誠心誠意的對著姚槐安與元春嵐說道。
語畢,他將長劍猛地擲在了地上。
深深插入了大地的長劍劍鳴聲不絕,格外刺耳,彷彿在訴說著江澈的決心。
姚槐安、元春嵐再度渾身一顫,愣了愣,看著江澈問道。
“您說,念念是被人牙子拐賣作為妖魔口糧,販賣到那什麼小方山?”
江澈點了點頭。
姚槐安、元春嵐雖然只是一對鄉間夫婦,沒什麼見識,但也清楚江澈沒必要騙他們。
他們低下了頭去,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自從姚念念失蹤後,他們尋找姚念念,哪怕只是想打聽到一點兒訊息,都有一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感覺。
原來這件事情,牽扯到了桃花城拐賣人口的人牙子勢力。
水怪深得咧。
元春嵐、姚槐安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苦笑連連,滿臉絕望。
不過下一刻,大約又想到了什麼,姚槐安忽然抬起頭來看向了江澈。
“修士老爺,你剛剛說,你當初要拼上性命才能救我家念念?”
江澈點了點頭。
姚槐安鄭重行禮。
“雖然作為一個父親,我很希望你拼上性命救我女兒,甚至自私的想,你願意去死,然後換我女兒的性命,我也會感激你的。”
“但我也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換位思考,如果是我,要用我的命去救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也是做不到的。”
“我相信,天底下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或許只有書本上說的那些聖人能夠做到,但古往今來,又有多少聖人?”
“而且也沒有人生下來就是聖人,就像修士老爺定然也不是生下來就是修士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噗哧一下跪了下去,然後重重對江澈磕起了響頭。
“但修士老爺,我謝謝你,謝謝你特意來告訴我關於念念的事情。”
元春嵐緊隨其後,也跪了下來,“砰砰砰”對著江澈不斷磕頭。
他們夫婦奔走了多少個日夜,嘔心瀝血,要的真的是找到姚念念嗎?
在漫長的尋找過程中,他們的內心其實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和預想。
但即使一個公道都難得,可他們要的一個結果,想知道他的女兒到底如何了,為何會這樣,都不可以嗎?
但就是這樣一個結果、答案,他們走遍桃花城都未得到。
最終還是江澈這位道院內院弟子的到來,才帶來了他們苦苦尋找的結果、答案。
面對二人如此大禮,江澈連忙將二人攙扶了起來。
“未能救下二位之女,澈已經心中有愧,怎敢再受二老如此大禮。”
“二位放心,念念雖死,但這件事情,無論如何總要有個說法、總還要有個結果、也總要有個交代。”
“請二位照顧好自己,等我江澈將這個結果帶來給你們!”
他斬釘截鐵地說著,他那呼嘯的秋風都蓋不住半點兒的聲音彷彿在彰顯著他的決心。
元春嵐和姚槐安對視了一眼,泣不成聲道。
“吾等賤民,何勞修士老爺如此?”
江澈搖了搖頭。
“君為舟、民為水,無民無君,無民無國。”
“民無賤,民為貴。”
元春嵐和姚槐安滿眼震撼,內心忍不住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一個小小的桃花城,怎就出了這樣一位少年郎。
當然,決心是做的,不是說的。
在把姚念念留下的蝴蝶結後,江澈便道別了元春嵐、姚槐安,與趙初踏上了歸途。
這次呂鎮的任務,如果能多殺些妖的話,不說功勳,但是壽元,便夠他好好增強一方實力。
等他實力夠了,便開始徹查桃花城人牙子的事情,然後全力誅殺黎山一脈的妖物。
當然,要想做到如此,或許周天境都不夠。
而如此看來,那一天似乎很是遙遠。
但對於江澈來說,那一天再遙遠,他也能夠竭盡全力走到。
時如逝水。
天邊已是殘陽如血。
並肩策馬,身邊在殘陽餘暉裡更顯明豔的少女忽然開口。
“江澈,你沒有錯。”
江澈愣了愣。
“啊?”
趙初說道。
“不談別人,那種情況下,讓我趙初付出生命去救一個陌生人,我也做不到,更別說你只是猶豫了。”
“姚槐安雖然只是一鄉野農夫,但他說得很有道理。”
“這個世界,沒有誰一出生,便是大公無私的聖人。”
“誰都有私心,更何況是在死亡面前。”
江澈笑了。
“師姐,謝謝理解。”
“我當然知道我沒錯。”
“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事情,哪怕只是說出來,都讓人覺得沉重。”
“這個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為了一個陌生人毫不猶豫的去赴死?”
“但古語有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那時我‘窮’,因此救姚念念會丟掉自己的性命,所以猶豫,現在我已經‘發達’了,更有能力了,當然要多做些什麼啊。”
看著眉眼如畫笑起來彷彿比整個春天都乾淨溫暖的少年,趙初愣了愣,隨即也跟著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何,她看著眼前的少年,竟不知不覺的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