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件漫長的事情。
尤其是在風雪中等待。
但正如趙稷所說。
面對武安君,他真的很有耐心。
此時四野的人已經快要失去耐心,急得抓耳撓腮,同時仍然憂心忡忡。
他們害怕昭帝也失去了耐心。
臣子讓君王失去耐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過為了這場等待,趙稷讓車伕撕開了風雪。
如果武安君府不開門,他好似準備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好在並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四野很多人都已經神遊天外的時候。
武安君府門再度開啟。
紅衣小丫頭在開門後站在一側,畢恭畢敬俯身,做了一個虛請的手勢。
“陛下,請。”
趙稷進府的同時,輕飄飄扔下了一句。
“不用跟來。”
他似乎是對車伕說的,也是對四周的暗衛說的。
緊跟著武安君府大門關閉,註定接下來府內發生的一切事情,只有昭帝、趙初、武安君以及一個紅衣丫頭知道。
府內。
公孫起、趙初已經修剪完了那些綠植。
簷下襬了一張小案,三個蒲團。
少女坐在正中間煮茶。
高大的玄衣老頭兒坐在左側擺弄星盤。
面對堂堂大秦昭帝,二人竟然都沒有起身相迎,彷彿無視,真是膽大包天。
而作為昭帝的趙稷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地看著趙初說了一句。
“無憂,好久不見。”
然後便在公孫起的對面坐下。
趙初淡淡道。
“不過半年多而已。”
趙稷道。
“是啊,半年,對於任何超凡修士來說,說短,也不過光陰一瞬爾。”
“但朕一日不見武安君,卻如隔三秋吶。”
語畢,他對著公孫起俯身一拜。
“武安君,大趙的事,朕錯了,邯鄲的事,朕錯了。”
一位當世梟雄,天下強國的君王對臣子行如此大禮。
哪怕是雖年僅十四,但卻見過了無數風浪的趙初,沏茶的手還是忍不住狠狠一抖。
公孫起終於抬起了頭來。
他的視線也終於從星盤上,落在了趙稷身上,此時趙稷已經直起了身子。
“陛下以為,臣此番遠行,是在跟陛下賭氣,逼陛下認錯?”
趙稷笑道。
“怎麼會,朕知道,公孫先生不是童心未泯之人。”
公孫起道。
“那陛下認為,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趙稷道。
“國之柱石。”
公孫起笑了。
“當初邯鄲的事情,範相有對也有錯。”
“強攻邯鄲,雖能滅趙,但東邊青雲、北邊牧國、以及百越以南的荒古之國等等,都會生事。”
“恐怕比今日還麻煩。”
趙稷嘆了口氣道。
“可當時,以先生之銳,以大秦將士之銳,縱使天下諸國來犯,又何妨,朕應該相信先生。”
公孫起道。
“此去桃花,我想了很多。”
“縱使那時再勝,滅趙又能如何,我大秦需耗多少國力。”
“如此大戰,我大秦又要死多少大好兒郎。”
“一時之勝負,不是真正的勝負。”
“我大秦之志,也不僅僅是在滅趙。”
“陛下,此次函谷關之危解決後,希望你能夠修生養息,積蓄力量,再圖霸業。”
“不必著急,我們大秦,還有很多優秀的年輕人。”
趙稷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公孫起出去了半年,改變竟然這麼大。
但最大的改變應是少了些許殺氣,多了些許暮氣。
“朕謹記先生教誨。”
不過無論心中怎麼想,趙稷還是對著公孫起再拜。
當然,整個大秦,也唯有公孫起一人能夠享此殊榮。
談到這裡,公孫起也失去了繼續談論這些大事的興致。
而且他該談的大事也談完了,剩下的不必多說,也不必言說。
是該談一談私事了。
“陛下,我收了一個門生。”
他向著遠方眺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趙稷愣了愣。
誰人不知道武安君無妻無後,更沒有什麼弟子門生。
當初無憂不知道求了這個高大老頭兒多久,甚至自己都親自開口。
這個高大老頭兒都沒有收無憂為徒。
難道此番遠行,改變了一些這個老頭兒,也改變了他的一些想法?
於是趙稷笑道。
“無憂的確是您最合適的傳人。”
可他話音剛剛落下,趙初的聲音緊跟著便響了起來。
“不是我。”
昭帝明明是趙初的曾祖。
可她對昭帝的語氣和態度,都帶著冷漠與疏遠。
彷彿巴不得與此人形同陌路。
趙稷愣住了,很是驚訝,目光轉向了公孫起。
公孫起嘴角竟是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的確不是無憂,是一個叫做江澈的少年,天賦異稟。”
“我已經寫信給過宣太后了,宣太后沒有跟你說嗎?”
趙稷有些尷尬,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過芷陽宮了。
不過此時他更多的情緒是驚訝。
以前的武安君,只有每逢戰事勝時,每逢殺敵於陣前,讓敵人血流成河,白骨遍野時會笑。
如今竟然提起一個人也會笑了。
看來武安君,真的變了。
“我會抽時間去芷陽宮看看。”
不知為何,趙稷沒有回答公孫起的話,反而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
公孫起也不在意,繼續聊著私事。
“江澈,南安郡桃花城人。”
“秦境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應該很容易找到。”
“我走之後,希望陛下對其好好關照。”
明明很和諧的氣氛,突然間竟變得沉重起來。
趙初低下了腦袋,雙手緊緊抓著馬面裙,握緊又鬆開,顯得有些無力。
紅衣丫頭也低著腦袋,似乎一個忍不住要哭出聲來。
趙稷也面露悲色,只剩下一聲重重的嘆息。
只有公孫起,面色如常,又聊回了公事。
“陛下,我再看看咸陽,然後去解函谷關之危。”
趙稷再拜。
“先生於大秦,有萬古之功!”
……
……
昭帝離開了武安君府。
被撕開的風雪又恢復了。
時隔多年,君臣相見,沒有劍拔弩張,甚至沒有一點兒隔閡,亦如老友。
武安君府一切依舊。
大秦一切依舊,恍若當年。
但卻也終不似當年。
府內。
低著腦袋的趙初早已經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老師,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公孫起看向了他,笑著問道。
“你讓鬼谷老王八來,他也只有如此啊。”
“若不為大秦,我當然不必如此。”
“可我為大秦武安君,必須如此。”
“無憂,好好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你恨他,可那不是他的錯。”
趙初抬起了淚流滿面的臉,咬牙切齒。
“不是他的錯?”
“當年他對我爺爺說。”
“民皆送子戰,皇室子弟當人人披甲,衝在最前,與民同為大秦浴血的這些言論當然沒錯。”
“可我爺爺浴血奮戰,被圍於藍山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我父親被奸人挑唆,主動請戰,又戰死藍山,他又做了些什麼。”
“堂堂昭帝,竟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子、孫子,你信嗎?”
公孫起無言以對,只能重重嘆息一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趙初終於平復了情緒,輕嘆了一聲。
“我真的希望,我們在桃花城永遠不回來。”
公孫起當然也希望,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憂,我也希望你這輩子都真的無憂。”
他看著趙初真心實意地說道。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了紅衣丫頭輕聲說道。
“我走之後,你可以離開,也可以留下。”
“如果你要留下,那麼就在這裡,等待武安君府的新主人吧。”
“記住,他叫江澈,現在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南安郡桃花城人。”
“是個很清秀、很乾淨的少年,人如其名。”
“生得很好看,雖然沒有無憂那麼好看。”
“他應該會喜歡這裡,會喜歡咸陽,會喜歡我之後屬於他,屬於年輕一代們的大秦。”
紅衣丫頭、趙初偷偷對視了一眼,忽然覺得公孫起絮絮叨叨的好像一個年邁的老頭子。
這些話,都不是在說一件重要的事情,可他卻說個不停,聲音溫柔,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容。
看來,江澈真的走進了他的內心,佔據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位置。
看著眼前不像人屠的人屠,他們知道人屠已老。
紅衣丫頭、趙初心有靈犀,福至心靈,竟是在最後齊聲開口道。
“是啊,江澈一定會很喜歡武安君府,很喜歡咸陽,很喜歡大秦。”
她們重複了那句話,但卻沒有重複你之後那幾個字。
公孫起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最後竟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風雪盛大,他的眼角卻有兩行淚悄然滑落。
……
當人有不捨的時候,再強大的人離開也會難過,甚至落淚。
咸陽雖是帝都,大秦也能佈下一座法陣讓其四季如春。
但要用如此一座法陣需要消耗多少資源?
這些資源,不應該浪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不過無論如何,咸陽的一切都與此時遠在桃花城的江澈無關。
劉思雨離開春草堂後,就要不要去保衛重山城,他們幾兄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在功勳的誘惑下,最終他們都有意動。
作為生死兄弟,為江毅買開脈丹,不僅是江澈的事情,也是顧子義、劍南星、馮光明幾人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江澈的親哥哥,就是他們的親哥哥。
當然拋開江毅的事情,每個人都很缺功勳。
哪怕背景神秘非凡的顧子義。
畢竟他背後的資源,是他背後的,不是他的。
不過哪怕再心動,這群少年,也沒有被一時的利益衝昏了頭腦,都決定短時間內不答應劉思雨。
準備再看一看劉思雨。
他們需要了解這個人,然後才能看清楚整件事情。
當然夏勇武也積極響應了,不過在江澈幾兄弟看來。
這位夏師兄就是喜歡湊熱鬧而已。
正事談過後,大家又談了些開心的事情,歡聲笑語,不斷撫舐著心頭離別的悲傷。
飯局結束後,顧子義提議要不要去天外仙繼續買醉,借酒澆愁。
但被江澈拒絕了。
因為公孫起、趙初的離開,他對此興致缺缺。
而且他如今還有比借酒消愁更重要的事情要坐。
於是眾兄弟只能改日再約,歡言而散。
回到了家中。
江毅與江雪都已經睡去。
江澈卻是陷入了沉思。
因為公孫起、趙初的手筆。
大雪中,因為心境變化,沉寂在體內的藥力甦醒,他竟然共增加了437顆道元。
如今他擁有440顆道元,已經可以開始用五氣朝元築基圖築基。
當然臨別時,公孫起也說過,叫他回去後,開啟他與趙初送江澈的禮物。
他很期待那禮物是什麼。
自趙初把那個刻有燙金色龍紋的盒子,他就把那個盒子小心翼翼的帶在身上,生怕因為什麼意外弄丟。
現在他拿了出來,然後輕輕將其開啟。
就像是正在擺弄一件無比貴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