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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斷橋流水高士臥,杯茗商音美人歌

“春秋塢”雖名為“塢”,卻大如宮城,坐落於渭水南岸,與神都隔岸相望。既是儒門教廷,雖不如皇城武備齊全,卻也有城牆,只是年代久遠缺乏修繕,城樓甚至都有些泛白。“春秋塢”南側有一桃林,名“美人靨”,凡自陸路北歸者必經此處。每年花期一到,神都來此賞花的人絡繹不絕,為得就是看這“十里桃花擁白關”的美景。這時學子們也會競相出遊,吟詩作對,風花雪月。

慕容白牽著馬行至此地,轉頭看向馬背上的紫鳶。此刻她一臉疲態,似睡非睡,畢竟還是女童之身,受不得路途顛簸。慕容白也不急著趕路,駐足凝望著名揚天下的桃林。此時桃花早已過了花期,綿延數里都是一副蕭條殘破的景象。

“三年未歸,猶當是昔年求學而來。痴望,只盼美人依舊。清絕,你是否還能為我在此舞上一曲呢?”慕容嘆道。他轉眼又望向了遠處的“春秋塢”,那裡沒有了桃林的遮蔽,泛白的城樓清晰可見。

往事如煙,但心有所感,便可凝結成形。往日種種,此刻便如畫卷般呈現慕容白眼前。絕美的容顏,華麗的琴技,還有那可愛的個性,慕容白不敢多想。他生怕愛慕如同無數河流在此刻匯聚成海,自己卻裝不下擔不起。

可惜,天不遂人願。情空餘恨,冠絕六藝,又如何?

慕容白心中愁苦,由感而發,吟道:“春秋城廓繞樓臺,遙想登高把一杯。蕭蕭桃林滿藤稍,唯寄風花自在飛。”

他牽起韁繩一拽,白馬“嗒嗒”跟了上來。

“白哥哥,我為何感到悲傷?”紫鳶扶著馬低聲問道。

慕容白緩緩轉過頭,眼中一絲悲傷剎那消失不見,勉強笑道:“難不成紫鳶能聽得懂?”

“我雖不識詩書,但白哥哥聲色悲涼,卻也聽得出來......”紫鳶怯怯答道,生怕惹了白哥哥不高興,眼睛卻認真地打量著著慕容白,似是探尋悲從何來。

慕容白無奈苦笑,又看向前方,邊走邊說道:“紫鳶還小。待你他日成就,自然會明白這人世間悲歡從何而來。”

“是!”紫鳶甚是乖巧,也不再多問。

一路行入“春秋塢”,少有行人來往,外城民居殘破,房簷牆角大多都生出了些許雜草。此時已入秋,外城一片枯黃,一眼望去好不蕭條。相比之下內城尚好,仍是雕欄玉砌,雖是年深日久卻不失往日風采。橋廊之上偶有幾位儒生穿行,相互問安。

行至“解劍閣”,慕容白解下配劍,亮明身份。當值的儒生接過劍道:“學長,孔教統與六部大夫已在‘仲尼堂’。請!”

“有勞!”

慕容白攬過紫鳶,將她抱了下來,這才想起紫鳶打著赤足,連忙從馬鞍間取出備用的束帶,將其一分為二,把紫鳶的玉足裹得嚴嚴實實。

“遊學學子慕容白攜‘聖子’而歸,拜見教統及諸位大夫!”慕容白立於殿外稟道。

“既然馬到功成,不必多禮,速速進來吧!”

說話的是禮部大夫令狐德。儒門之內皆稱此人“公而忘私,剛直不阿”,因此也身兼儒門賞罰刑責。

慕容白攜紫鳶入內,拱手道:“教統及諸位大夫,學生幸不辱命!”

紫鳶隨即跪下,並向堂上拜道:“紫鳶拜見教統及各位大夫!”

令狐德笑道:“此女雖來自山野,禮數倒是不缺!”其他五位大夫也同是頷首微笑。

教統孔令昔,向來不苟言笑。如今他已過花甲之年,頭上卻只得兩鬢髮白,身形魁偉,蒼髯垂至臍處。孔令昔本姓江,是儒門“冠絕六藝”第一人,繼任儒門教統後按例改姓,以示遵循聖賢之道。

孔令昔此時捋著長髯,高聲道:“此事關乎儒門百年興衰,我與諸位大夫已有決議。”

慕容白正色道:“請教統示下!”

孔令昔道:“此次截得“聖子”,道門必不會幹休。據神都線報,朝廷即將傾盡全力尋找“聖子”,而“春秋塢”已進入朝廷的視線。如今道門還未識破你身份,加之朝中士子斡旋,朝廷只要拿不到人,我儒門道統也能保全。我決意將‘聖子’託付於你,隱居蟄伏以待天時!”

“是!”慕容白答得果決。

令狐德讚道:“君子便應是這般乾脆!”

孔令昔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你若教導她我等自是放心,他日若是新皇登基,你也堪為帝師。事不宜遲,爾等快走。”

“是,學生告退!”

慕容白拱手環視幾位大夫,神色間夾雜幾許寂落。他猛然驚覺:故人既然得見,安好如故,我又何必再作女兒態?轉念間,眼神中不覺又堅定了幾分。

此去東南百里有一小湖名“景”。以一溪為源,乃是渭水分支,名“檀”。湖畔有一庭院名“未名苑”,乃是慕容白所建。溪流至庭院外分道注入湖中,院外跨溪而過有兩座斷橋。庭院內水榭樓臺精巧雅緻,頗有江南風光。慕容白自號“斷橋主人”,近年隱居於此。

途經二日,慕容白帶紫鳶回到了“未名苑”,開始著手佈置紫鳶的住處,數日來並未急於教導紫鳶。

“紫鳶小姐,莫要亂跑!”

說話的是慕容白的書童,年方十四,喚“雲生”。書童面容俊朗,眉宇間透著一股沉著,身形打扮皆似慕容白,慕容白出師後便一直打理著“未名苑”。

這時,一席淺藍的裳裙擋住了紫鳶的去路,露出一張娟秀的臉,猶如清水出芙蓉,眼如凝露,膚色白膩,即便在江南也是難尋的美人。

“紫鳶,你吵到師兄讀書無妨。最近庭院新建,若是你又不慎跌入了溪中、湖中,我可不好交差。”

說話的是慕容白在“樂部”請來的幫手,名趙清月,是儒門年輕一輩出名的才女。

“哈哈,我偏不?”紫鳶淘氣道。她倒不是不聽話的孩子,只是過去沒什麼玩伴兒,如今別人來攔她她只當作好玩,反正慕容白也沒斥責過。趙清月出自樂部,卻也是少女爛漫,好動不好靜。若不是那幾次她玩兒起了興頭,紫鳶也不會被逼到水裡面去。

紫鳶說罷又往斷橋跑去,不想撞在一人身上。紫鳶只覺得撞在銅牆鐵壁上一般,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來。

“‘未名苑’何時這般沒有規矩了?”那人質問道。聲音雖溫柔,卻透著威嚴。

趙清月聞聲追來,看到那人猛地一愣,忙拜道:“師尊!”

“莫叫我師尊,幾日不見你也犯了野性,樂部無這般弟子!”那人說罷取下了面紗,竟是一副少女容顏。

“清絕,人是我借出來。且禮部有文書為憑,何苦為難她們!”慕容白密音傳耳,紫鳶等人自然是聽不到的,只聽得那少女莫名其妙冷哼了一聲。

商清絕如今正三十,卻形似少女,肌膚吹彈可破,膚光尤勝白雪,面容清麗脫俗,乃儒門樂部之首。她本就查了禮部文書,才知道慕容借徒一事,只是惱了慕容白未與她商議才尋釁而來。且兩人本就有情,只是為禮教所縛,難得圓滿。

“你且起來!”商清絕將話拋給趙清月,便往慕容白居室而去。

遲遲趕來的雲生和趙清月一把抱起了哇哇大哭的紫鳶,連忙躲去了偏遠的閣樓。

商清絕走進慕容白的書房,房間與當年慕容白在“春秋塢”的一模一樣。同樣是那幾幅字畫,幾格書簡,擺放的位置也不差分毫。

“我知道你要來,只是不知道你會來這麼快!”慕容白將烹好的茶倒入了早已準備好的淺盞中。

商清絕問道:“慕容白,你引我來為何?”

慕容白麵如古井,卻打趣道:“怎說是我引你,分明是你故意找上門來!”

商清絕惱道:“三年未見,就無片語對我講?我便要來問個究竟!”

慕容白麵色稍緩,說道:“那日事出緊急,不及話別......”

“那你借我弟子來當個侍女,也不問過我?”商清絕言語間愈發像個孩子起來,有些無理取鬧。

慕容白不禁莞爾,笑道:“清絕,你是吃醋了還是生氣了?”

“你!你!你我情分早已作罷,為何還來招惹我?”商清絕氣急敗壞,起身便要離去。

“來,這是你以前教我琴藝時最喜喝的茶!”說著慕容白舉盞遞給了商清絕。

商清絕本已走到了門口,聞到了茶香卻倒轉回來。真是性情如孩童一般。她低頭,接過那盞多年未飲過的茶,認真地聞了聞,貝齒微露,隨即掩面飲下。

“歲歲年年茶香如一,只是......”商清絕翩然坐下,透著無奈,身姿如同凋零的花朵飄落,眉目上竟是一片愁容。

“清絕,你還是那麼多愁善感!不過還是這麼好看......”慕容白痴痴道。

商清絕聞言愁雲頓消,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兩人僅一口茶的功夫,便沒了鬥氣的模樣。

“你卻還是這般讓我難過!”她卻又突然怒道。

“清絕,你看我琴藝退步了嗎?”

慕容白取出古琴,端坐在商清絕面前。右手輕輕撫在弦上,卻猛然一撥,左手同時不斷緩緩摁下,哀怨的“商”音悠揚綿長。他緩緩彈奏下去,整曲竟是以“商”音為基。

商清絕樂藝超群,自是聽得出來其中意味。有詩曰:商音更流涕,羽奏壯士驚。

眼見慕容白向她表明心意,商清絕心中惱意已下去大半,但幽怨之情愈增。她本就才情卓絕,當下便輕聲歌道: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襟衫溼,不知心恨誰。

一句句,一字字,商清絕唱得如泣如訴,哀中有恨,恨中有愛,聞者猶憐。

那紫鳶淘氣了一天,本就是灰頭土臉的,加之又坐在地上哭,已是邋遢不堪。雲生擔心那不速之客又尋來撒氣,便讓趙清月替紫鳶梳洗更衣。紫鳶趁著趙清月去取水,偷跑了出來。她剛一跑到中庭,忽聽得空靈幽怨的歌聲,便尋了過去。

琴音斷,歌驟停,兩人無言獨坐。半晌,慕容白搭上了商清絕的手,將她拽入了懷中。

“清絕,當初我問過你,今日我再問你,可否與我歸隱?”慕容白攬著商清絕的玉頸,深情地問道。

“當日我說不能,今日我亦說不能。我對儒門的忠誠如同我對你的愛,不會更改!”商清絕決絕道,卻仍是伏在慕容白懷中,全然忘記了趙清月還在苑中。

“如此你便走吧!”慕容白狠心言道,說罷衣袖一翻便托起了商清絕。

商清絕也不留戀,起身來往門外走去,吟道:“妾住渭水頭,君住渭水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

慕容白絕情道:“追求你的人並不少,既然你我無緣,你便尋一愛你容你的人嫁了罷了。何必如此自苦。”

商清絕惱道:“你何必說如此無情的話!”

“清絕,你武功雖在我之上,卻缺乏變通。當今形勢,我怕你吃虧。儒門中你只和教統親近,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萬望你耳清目明,多多保重。他日你若厭倦了,我仍在此地等你。”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萬望你也保重。”說罷,商清絕轉身而去。

紫鳶此時正在門外偷聽,不想商清絕輕功神妙,未來得及躲避竟便被撞上。她感覺像撲到鬆軟溫暖的墊子上,雙手自然地摟了上去。

“紫鳶?”商清絕言語間並無慌亂。

“是......”紫鳶害怕地答道,連忙鬆開了摟著商清絕纖腰的雙手。

商清絕情傷之餘,不願計較,便囑咐道:“你以後要照顧好你師尊。”

“是!”紫鳶答道,同時使勁點了點頭。

“你師尊六藝冠絕,好生學習,切不可辱沒他的名聲!”商清絕收起了傷懷,換上了一副嚴厲的樣子。但若論及辱沒門第,商清絕才是這一門之祖,言語間她並沒考慮到自己。

紫鳶笑嘻嘻地答道:“知道了!”

“小丫頭,不怕我了?”商清絕忽然覺得這個孩子很可愛,語氣也不覺溫柔起來。

“姐姐很喜歡我師父,一定是好人!”

商清絕稍顯驚慌,四處打望了一番,卻又不知作何解釋,臉帶著一抹桃紅飛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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