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管家，如何了？”
今日是長安街大火後的第二日，受災商戶約好一起到李家找李老太爺拿主意。
從門裡出來的丁賢面上看不出什麼，言語間很客氣“對不住了各位，我們老太爺身體抱恙，今日暫不見客。”
聽到這話，有些家底薄的商戶就坐不住了“這可怎麼辦？”
“是啊，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整夜都未閤眼。”
“誰說不是呢！”
有些商戶自知人微言輕只敢小聲議論，長安街大火又不是李家放的，他們平日裡能安生做些生意也多虧李家照拂。
如今李家掌舵人身體抱恙謝絕見客，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直到有人高聲叫嚷“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李家就沒有個管事的人出來說話嗎，避而不見恐怕也不妥吧！”
為首位置上坐著的是豐泰糧行的劉義紳，眉頭跟著皺起來。
他下手坐著的是昌瑞最大金鋪的東家沈柏林，看了劉義紳一眼，又看那衝丁賢嚷嚷的年生的中年男子一眼，也沒說話。
他們的店鋪分在昌瑞城東南西北各個長街上，長安街大火燒的只有其中一間，損失是有，但還不至於就揭不開鍋了。
周圍又響起小小的議論聲。
宋清知道自己那點財力在這個廳裡算不得什麼，他知道李家這麼些年幫扶鄉里是情誼不是義務，不過人嘛都是這樣，出了事總希望有那強人能認能站出來主持大局。
他也早習慣李家人出來主持大局，只是不知道這個後生是哪裡冒出來的，怎麼這般無禮。
先前那個叫嚷的後生見其他人沒一個出頭的，火氣更盛，拍桌而起“好，到了這個關頭，你們一個個的當起了縮頭烏龜王八蛋，那這個惡人就我薛鵬來做！”
他衝眾人說完，走衝著丁賢大聲質問“今日你們老太爺不能見客，那二老爺總在，二老爺若是不在，三老爺總在吧！今日若是不給在下一個說法，我還就賴在這裡不走了！”
此話一出，大廳裡的眾人神態各異，有那知道這人來路的，小聲同旁人說到“他家在隴南，據說是軍戶出身，他爹戰死，留下他一個獨苗，他老孃一看就求了孃家大哥讓帶他做做生意，他那大舅就是同興客棧的周掌櫃，哎，這次大火，人沒了，家裡還剩一個老孃和一個半大點的女娃。也是可憐。”
“難怪了，確實可憐。”
這說話的兩人正坐在宋清前排，冷不丁聽了個牆角，他還有些不自在，再看那個叫‘薛鵬’的後生，不免就多了幾分同情。
丁賢臉色還是沒有太多變化，但跟他打過交道的人就知道他已經有些生氣了。
“丁管家，”有人出言，廳內又安靜下來，大家朝那開口的人看去，是豐泰的劉義紳“老太爺身體如何，我那還有一副百年野山參，過後便差人送來。”
“是啊是啊，老太爺身體如何，我那也有一株靈芝，稍後送來。”
丁賢微微彎下腰，客氣說道：“老太爺年紀大了，這段時間天冷，有些感染風寒，劉員外和沈老闆的好意我會轉告老太爺的。”
然後，他向前走了兩步，對一眾人行禮才接著說“我家二老爺夜裡要給老太爺侍疾，天亮才歇下，多有不便，三老爺為了火災的事情，昨日已經趕往江南道申報災情，過兩日便回，屆時會再著急大家商議具體事宜，這兩天各位回去可以將自家損失統計統計，等三老爺回來再從長計議。”
“原來如此，丁管家您怎麼不早說，您也見諒，我們遇事群龍無首難免慌亂，眾位，這下總該放心了，今日大家都早些回去吧。”沈柏霖一貫是這樣，笑呵呵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遇事總喜歡當和事佬。
“那就先告辭了。”
劉義紳一走，沈柏霖也跟著走了，廳內陸陸續續地人也都跟著離開。
只有那薛鵬還坐在原地，宋清一隻腳已經邁出門去，見那薛鵬沒有要走的意思，猶豫著又返回去對那薛鵬說“後生，你才來不久可能不知道，李家世代居住在我們昌瑞城，不管是為官還是經商從來都是造福百姓為上，送上到下都樂於幫助鄉里，我們這城裡受李家恩惠的人太多了，你家突逢大難，今日的事，李家不會為難你，但李家老太爺身體抱恙，你再繼續鬧恐怕不合適。聽叔一句話，今日就先回家去吧！你舅舅的後事總得有人料理。”
薛鵬一直偏著頭不搭理宋清，直到聽見那句“你舅舅的後事總得料理”的時候，臉上沒蹦住，眼眶泛紅。
宋清拍拍他的肩膀“看你年紀不大，恐怕還不知道要如何處理，若是需要幫助，街坊鄰里的，你儘管開口就是。”
丁賢送走眾人，見廳內還有人也走了過來，宋清忙朝他行禮，丁賢面上冷淡，但不是那眼高於頂的人，兩人雖沒有打過交道但也有過幾次照面，客氣的回了禮，道：“周掌櫃的事情在下也聽說了，您還請節哀，只是還有一事不明，還望公子能替在下解惑。”
“您說”薛鵬僵著臉說。
“李家昭告了全城商戶天乾物燥，為應對元宵燈會，命各家商戶都在自家做好儲水，為何同興客棧位置在街尾，最晚著火卻燒的最嚴重？”
薛鵬這幾日一直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聽到丁賢問，他才想起來，是啊，自家明明是最晚著火的，為何舅舅沒能逃出來？
霎時間，他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我，我不知道……”他慢慢回憶起當天的事情“那日本是對賬日，因我不善算術往日都是我舅舅去對賬，但那日我舅舅卻說客棧有事，讓我代他去。等到我傍晚從白柳酒坊對賬回來，就看到平安大街濃煙滾滾，我一路跑回客棧，那時火勢剛燒起來，我想找水救火，卻發現門口的兩個水缸都被人砸破了……”
宋清聽完內心波瀾起伏，這事是他能聽的嗎？他不由望向丁賢，丁賢似乎並不介意。
“好，我會將這些事情回稟給三老爺，過兩日他回來，恐怕還會問您話，請您今日回去再好好想想那日經過，看還有沒有異常的情況，另外今日我問您的事情，暫且不要外傳。”
薛鵬點頭，隨後又歉意地看向宋清，宋清忙朝他們二人擺手“放心放心，我也不會說。”
丁賢沒再說什麼，客客氣氣地將二人送出門去。
外頭還有幾戶與宋清相熟的老闆掌櫃等著他正同那等在門外的宋昭錦說話，見他們出來，都迎上來，一人問“剛剛沒見你出來，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哎，年輕人有些衝動，我跟著勸了幾句，沒事沒事。”
宋清到底年長些，應對起來很自如，薛鵬想著丁賢說的話，這會沒什麼心思應酬他們。
因著他舅舅的事，幾人也沒多說什麼，既然無事，眾人便互相拜別後各自歸家去了。
留下宋清與那薛鵬引見“這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應當跟你年歲差不多。”
薛鵬抱拳：“在下薛鵬，今年已經十九。”
宋昭錦剛剛已經聽其他叔父說他的事，“那你是兄我是弟了，薛兄！”
“你薛兄家中遭逢了一些變故，你這兩日左右也沒事，就跟著他去跑幾天腿吧！”
宋昭錦明白，這是讓他幫忙一起處理周掌櫃的後事，點頭應是。
薛鵬見這父子二人真心實意的幫助他，心裡感動，站直了身子朝他們鞠了一躬。
“賢侄不必如此。”
“小子初來乍到多有不懂之處，日後還請宋叔和賢弟多多費心了。”
宋清見天色不早，便道“今日你且先回去，”說著就從袖兜裡拿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我今日出門也未帶許多銀錢，這些你先拿回去，該買的要買，該辦的要辦，你那外祖母年事已高，又還留下一個表妹，都需要你照顧，你一個響噹噹的男兒，這個時候可要穩住。”
薛鵬忍了又忍才沒讓眼眶裡的眼淚流下。只又鄭重地拜了一拜才往家走。
宋清望著他的背影直嘆氣，宋昭錦心裡也不是滋味“聽聞這次大火就周掌櫃沒逃出來……”
“噓，以後在外頭這些話不要說。”
“父親這是何意？”
“這火是天災也好，是人禍也好，不由得咱們去說。知道了？”
見父親這般模樣，難不成周掌櫃的死另有原因？
他一向敬重父親，此時只能按住心中的不解點頭“知道了。”
宋清很滿意他這個獨子，機敏不足但忠厚老實，肯聽長輩的話。尤其有了他那不聽話的二弟做對比，愈發覺得兒子懂事。
“你要好好努力，宋家以後就靠你和恕兒支應門庭了。”
宋清一一應著，又問起鋪子的事情“繡娘那邊我聯絡了葉師傅，她答應在我們鋪子修葺好之前先穩住底下的繡娘，暫時不去別家謀生路。”
“哎，患難見真情。葉師傅如今也四十有五，孤身一人至今，膝下無子女照顧，你回頭同你母親說一聲，讓她尋個踏實可靠的孩子去照顧葉師傅。”
清冷的月光將他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長，接下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宋清不知不覺又嘆口氣，宋昭錦沉默地看著跟在父親身邊，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父親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