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住手!”
望著那拔地而起的少年郎,場中為首的那名二品老劍修,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絕,體內的真氣也是如同江河決堤一般噴湧而出,在無絲毫保留。
朝堂之上尚且有“主辱臣死”之說,何況還是在這天下劍道最高的岐山劍冢,那少年郎視整座山頭的劍修為無物,隻身拔劍向劍冢之主,於他們而言更是天大的羞辱。
“真當我岐山無人否?”
為首的那名老劍修厲聲喝道,憑藉著透支血氣強行拔高的劍意,在斷絕自己生路的同時,也是擋住了一瞬那少年郎的勢。
可也僅僅只是頃刻而已,自身仍是宛如滔天巨浪中的一葉扁舟,免不了被傾覆的命運。
“列陣!”
老者見狀仍是咬牙道,餘下幾人聞聲,沒有絲毫遲疑,皆是如他一般強行透支氣血,不過轉瞬之間,一道由數名二品劍修組成的絕頂劍陣便已經成型。
數名二品劍修捨命結成的劍陣還是行之有效的,總算讓那鋪天蓋地凌冽如颶風的劍勢變得遲緩下來,讓這葉扁舟勉強穩固下來,擋住了少年郎的劍勢。
身後那些氣息紊亂,乃至於呼吸困難的年輕一代也是得到了些許喘息的空間,得以握住腰間的佩劍。
“諸位,還請隨我一同出劍!”
場中一名三品巔峰的中年劍修,仰頭望著那數名坦然赴死的前輩,恍惚之間好似明悟了什麼,在此之前被那一品劍仙滔天的劍意,攪亂的心神,鎮定下來,迷惘的雙眸,也陡然變得清明起來。
此時若是收劍,被壓下了所有的心氣兒,劍道之途也算是徹底斷絕了,終生再無精進的可能,於他們而言同樣和死亡無異。
“我輩劍修,死亦何懼?”
往後那些那些三四品的年輕劍客望著身前之人,也是拔劍出鞘,霎時間山野皆是長劍出鞘的鏗鏘之聲。
萬般修行有萬般修行的法子,萬般的修行之人同樣也有萬般的心境。
可天底下唯獨劍修大多都是心氣極高之人,極少有苟且偷生之人,至少在這座天下劍道最高的岐山之上是找不出幾個的。
哪怕是境界最低,之前被壓得站不起身的那批劍修也是強壓下心中的悸動,半步不退。
“既然如此。”
少年郎目光從山巔收回,望著眼前的數位面容蒼老已經斷絕生路的二品老劍修,和他們身後那持劍相對心存死志的年輕劍修輕聲喃喃道,言語之間依舊沒有絲毫的起伏。
“那便讓你們一同赴死吧。”
少年郎面對著整座岐山青中老三代劍修,無波無瀾,只是將那原本對著山巔那人的一劍往下朝著眾人往下揮去。
哪有什麼無辜之說,不論是朝堂黨派,還是江湖宗門,亦或是這岐山劍冢,只要為一方勢力,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只要他們擋在了自己身前,自然也沒有絲毫虛偽的憐憫和無用的惋惜。
方才只是劍勢而已,
而今才是正面相對,
當驚蟄劍徹底壓下那一刻,
首當其衝的數名二品劍修,只覺得自己的肩頭壓著三山五嶽一般沉重,繞是手中的天下名劍也是止不住的輕顫起來。
一品之境,
哪怕只是半步一品,
也絕非凡俗可以抗衡。
要知道修行之人,本就是,一境之差,差之千里,何況還是這二品與一品之間,這道世間最難以逾越的鴻溝。
“哐……”
劍斷之聲在為首的那名二品劍修耳畔響起,繞是天下名劍,繞是百鍛之軀,繞是歷經數代主人,百二十年的劍氣滋養,最終還是斷在了自己手中。
劍斷,
持劍之人,
自然沒有幸免於難的道理,
磅礴的劍意自入體而去,
數人俱是劍氣透體而亡,
放眼整個人世間也算是站在最頂端的幾位二品劍修,此刻竟是如草芥一般輕易死去,甚至於遠處那少年郎都不曾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便是之後墓碑也不會有一塊。
可那驚蟄劍仍舊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朝著那那些個三四品的弟子落下。
當二品劍修的劍陣被破開,那少年郎滔天的劍勢劍氣再無絲毫阻攔。
好不容易提起的心氣,也僅僅支撐著他們沒有癱軟在地,可於眼下的局勢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難逃一個死字。
……
山巔之上,
“鏘……”
吳春秋望著這餘勢不減的一劍,最終還是坐不住了,如果說方才那幾名二品劍修是岐山的底蘊的話,那麼,那些三四品的弟子便是根基,如果全都死了,岐山這座天底下劍道最高的山峰,也算是名存死亡。
“已經來不及了……”
清瘦老者望著山巔與山腰相隔千百丈的距離搖了搖頭道。
“何況你也擋不下這一劍……”
清瘦老者說話間抬手把吳春秋腰間已經拔出半截的長劍壓了回去後又嘆了口氣道。
“老頭子你……”
吳春秋的目光望向了老人,詢問之意不言而喻,隱隱間也是帶上了一絲怨念。
“老夫自然來得及,也能擋下……”
清瘦老者望著那山腰間那磅礴的劍氣依舊是波瀾不驚,言語間沒有太多的自傲,彷彿只是平靜的陳述著一件事實。
說起來自己同樣也是摸到一品之境的門檻,雖然還沒有徹底踏入,可憑藉著岐山地勢之利,萬千藏劍相助,頃刻間便能讓這岐山化為一道絕世劍陣。
而自己便是這陣眼,只要站在這岐山之上,自己便能發揮出實打實一品之境的實力,還要壓過少年郎那半步一品一頭。
“既然如此,山主您為何……”
吳春秋再度開口道,神色肅穆,不知不覺間就連稱呼也變了。
“如不必多言,老夫方才所說,於一名劍修而言,倒在劍下,是最終的宿命,於他而言如此,於他們而言同樣如此,老夫亦不例外。”
清瘦老者揮了揮手淡漠道。
當目光落到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身上時,望著猙獰可怖的爪牙,停留了片刻,餘下還有幾句話埋藏在心底沒有說出。
那便是,即便在這岐山之上,自己有把握擊敗這半步一品的少年郎,可若是,他一心想走,自己卻未必能留住。
要知道除了半步一品的劍修之外,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便是大乾的新皇,麾下更有數十萬精銳驍勇的北涼鐵騎。
本就舊仇未消,又添新恨,他日若是帶著千軍萬馬席捲而來,哪怕是實打實的一品之境又如何抵擋得住?
“山主,到底他們也是岐山的弟子……”
吳春秋眼中帶著幾絲不忍,何況這座岐山劍冢也是凝結了他畢生的心血,如何能夠輕易捨棄。
“若是這一劍落下能化解此子對岐山的曲解與仇恨,又何嘗不可?”
“哪怕是今日老夫也死在他的劍下,也並不意味著岐山劍冢的傳承斷絕。”
“算起來他也是老夫的外孫。”
“講到底也有老夫的一絲血脈。”
清瘦老者饒有深意道,要知道岐山之上不僅藏劍無數,山頂的高閣之中劍道真解,歷代劍修手札更是不計其數。
即便是岐山劍修死絕,憑藉這些底蘊,假以時日,也能打造出一批絕頂的劍修。
他不相信世上會有人,對岐山的遺留下來寶藏無動於衷,而他體內又有自己的血脈,手底下之人修行的又是岐山的劍經,用的岐山的藏劍,說破天也不過是岐山劍冢換了個名頭罷了,依舊存在於世間。
無他而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這……”
吳春秋欲言又止道,此刻對身旁這清瘦老者的涼薄也算是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可依照他的性子又當真能夠如願嗎?”
吳春秋回想起此間種種不置可否道。
……
兩者之間的談話,
並沒有影響那一劍的落下,
身後數百三四品的劍修如同被狂風席捲的麥子一般倒下,還沒來得及哀鳴,又被磅礴劍氣捲入,化為一灘血水,與山野間的泥地混在一起,屍骨無存。
至此,
少年郎身前,
無一人生還。
漫天劍氣也消散於無形。
“夠了吧?”
“心中的怒火也該發洩完了吧?”
清瘦老者感受著消散的劍意,往前一步邁出,便已至於那邊血腥的泥地之上,平靜的看著不遠處的少年郎。
“可惜,還不夠。”
少年郎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道。
“哦?”
“也是這個道理。”
“畢竟我們祖孫二人還有恩怨未消。”
清瘦老者聞言,對此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反倒是帶著一絲莫名灑脫,自始至終都沒有解釋過,乃至於提及過半句少年郎生母之事,只是平靜的看著對面那人。
“今日之後。”
“想來,不論生死,勝負……”
“這段恩怨也該消了……”
清瘦老者抬起頭時,雙袖劍氣鼓盪,衣決飄飄,與此同時,整座山頭無數藏劍,一同回應,無比神異,好似神仙手筆。
既然恩怨消了,作為天下登頂許久的老劍仙自然也想酣暢淋漓的戰上一場。
“前輩,莫約是在山巔站久了,過慣了神仙般的日子,不解晚輩這類俗人念頭。”
少年郎望著眼前的言語篤定的清瘦老者不經莞爾道,對山間的無數藏劍輕鳴之聲更是置若罔聞。
“還記得晚輩早些時日滅佛之時,有個老禿驢曾勸說過晚輩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
“晚輩那時殺性重了些,便隨口回了幾句。”
“若是國仇,便亡國滅種。”
“若是家恨,便屠起滿門。”
“若是宗門,便踏破山門。”
“若是教派,便斷其傳承。”
“晚輩修行了這麼久,雖說僥倖境界精進了一些,奈何心性仍是少年之時,沒有太大的長進,想來幾句話也是適用於今日的。”
山野間夾雜著血腥的冷風將少年郎的話帶到了清瘦老者的耳中。
“非要如此。”
“自然如此。”
少年郎不假思索道。
感受著整座極盡巍峨的岐山各處升騰而起的劍意,少年郎只是將手指抵在驚蟄劍狹長的劍身,輕輕地撫過。
劍身,如少年郎的心境一般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