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周巧雲沒有解開方明身上的綁帶，但還是鬆了鬆，讓方明能夠坐起來。
靠在牆上，方明感覺舒服了很多，又抬眼看了眼窗外，方明心中的恐懼久久不散。
不僅是對夢的恐懼，還有對自已的恐懼，無法掌控的恐懼。
在夢裡，他好像成了一個惡魔，不像人的東西。
“周醫生，我確實做夢了，我在夢裡…殺了人…
不等兩人繼續詢問，方明又突然搖晃著腦袋，聲音沙啞，
“不……那不是人，是怪物！”
“人變成那個樣子絕對活不下去！”
“但我感覺我的本意是救他們…”
“可是我殺了他們…”
“我控制不住自已…”
方明雙手緊握，聲音顫抖，臉部肌肉像是有些無法控制的抖動。
短短的幾句話，卻用盡了方明全身的力氣。
周巧雲和賀朵看著方明不安的眼神，那種眼神和身上的氣勢，竟然真的和一些殺人犯一模一樣。
她們見過想偽裝精神病的殺人犯，但是基本逃不過她們的審查。
方明的表現，卻真的像一個有精神病的…殺人犯。
可是這怎麼可能，在夢裡殺人該有多真實，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周巧雲把輸液針拔了出來，拿下還有一些液體的輸液瓶放到了地上。
周巧雲看著方明的樣子，道，“你能很清晰記得夢裡發生的事？”
一般而言，夢裡的事在醒來後會快速淡忘。
無論夢境是好是壞，不應該對人的身體產生影響。
一旦有影響，那肯定是身體某些地方本來就有問題。
比如大腦皮層生物電紊亂，激素水平異常等等。
按方明之前幾次的表現，和他現在的說法，綜合來看，似乎伴隨著情緒和理智的失控。
初步判斷，應該是前額葉出現了一些問題。
方明微微點頭，“就好像真的世界一樣，清晰…”
目光看向窗外，方明緊接著說道，“而且好像和外面的時間都是一樣的。”
“方明，你的意思，是覺得夢裡和外面時間流速是一樣的嗎？”
賀朵的聲音比周巧雲的聲音溫柔不少。
“嗯。”
方明嗯了一聲，周巧雲看了眼賀朵，道，“打了鎮定，能記得夢裡的事，還能清晰記得夢裡的時間流速，這可能嗎？”
賀朵沉吟道，“也可能是大腦錯覺，大腦自動補全了相關的不合理，和一些自認為重要的資訊。”
兩人在一旁低聲說著什麼。
方明卻突然感覺大腦似乎有什麼如同潮水一般退卻的東西，又如初生的東曦一般猛然升起，將恐懼全部驅散。
是理智。
方明感覺自已又重新掌控了自已。
他意識到自已剛才的表現，太過異常。
他不想被當成精神病，不想住進精神病院。
賀朵看向方明，見他迅速恢復常人一般的表情，稍微有些吃驚。
這是夢醒了嗎？
賀朵說道，“方明，現在能不能跟我們說一下，你夢到了什麼？”
此時，方明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夢裡發生的一切雖然仍然清晰地存在於腦海當中，但卻像是一部剛剛看完的電影。
那種影響消失，腦海中恢復了一片清明。
不僅是一片清明，方明甚至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自已用過的嗩吶演奏技巧，就好像刻進了自已的腦海當中，不熟練的技巧，也在此刻變得異常清晰。
方明沒來得及細細研究，聽到賀朵的話，方明心思閃過，隨即無奈一笑，說道，
“剛才剛醒，有點不冷靜，其實殺得是網遊裡的幽靈，就是剛才一醒來，感覺自已的恐懼被放大了很多倍，現在好多了。”
方明的表現，比之前在醫院心理諮詢室的表現好了很多。
無論是肢體的掌控，還是微表情的控制，都像是在正常說話。
方明告訴自已，自已夢到的就是一場遊戲，才說出了這番話。
方明並未太過控制自已，便發現自已能夠將這個“謊”完美說出來。
就好像，自已首先騙過了自已。
賀朵沒有看出異常，周巧雲也沒有。
賀朵點頭說道，“這種情況很常見。之前可能是受到鎮定劑影響，控制情緒和理智的前額葉活動減弱，活動恢復後，你就感覺一切都正常了。”
周巧雲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放空大腦，不要多想，有事情，我們會及時過來。”
方明摸了摸肚子，“能先弄點東西吃嗎？”
“對了，你母親給你帶著白粥，一直放著，等你醒過來吃，我讓她進來。”
張清蓮拎著保溫盒進入病房，拿出了一碗白粥，和一些小菜。
燭光有些昏暗，張清蓮背對著燭光，坐在方明床邊，端著粥，想喂方明。
影子覆蓋著方明，方明瞳孔放大，竟清晰看到了張清蓮微紅的眼眶。
方明愣了一下，隨即說道，“媽，我自已來吧，你先回家，好好休息。”
周巧雲把綁帶鬆開，方明從張清蓮手中接過了粥。
張清蓮想關心一下方明現在的情況，卻又怕自已提起什麼，不小心再次傷到方明。
她覺得，方明突然變成現在這樣，很可能是她的原因。
是她讓方明在繼承他爺爺的遺願和去學習高新技術繼承家業之間的選擇，讓方明陷入了糾結，長久以來的複雜心境，才讓他的心理受到了影響。
張清蓮沉默著，房間裡只有方明咕嚕咕嚕喝粥的聲音。
“媽，你別擔心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我好多了。”
方明把碗遞給張清蓮，張清蓮說道，“好，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讓醫生聯絡我。”
“嗯嗯，知道了，你快走吧，我有點累了，我也要睡了。”
看方明喝完粥，周巧雲上前，想繼續把方明給綁起來，方明說道，“能不能過會兒綁，我還想去個廁所。”
“行，你先等會兒。”
周巧雲點了點頭，張清蓮留下嗩吶，和兩個醫生走出了病房。
方明坐在床上，閉著眼睛，集中起了精神。
剛才，他在黑暗中看著自已的母親，集中精神後，視野突然清晰。
這讓方明感到了一陣驚訝，但並未表現出來。
此時，方明集中精神，將注意力集中在了耳邊。
他發現，外面走廊裡的腳步聲，還有醫生和自已母親的說話聲，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張清蓮的聲音有些無法抑制的哽咽，離開這間病房，她的情緒有點把持不住，
“醫生，方明他沒什麼大問題吧？”
周巧雲的聲音和語氣，還是有些冰冰的，不像是會安慰人的樣子。
大抵是見多了精神病，自已也沾了點。
“張姐，明天需要做一下磁共振，先看一下是不是病理性的原因，才好做判斷。”
“麻煩您了周醫生，我明天給病院捐兩棟樓，您多費心。”
“沒事，張姐，我們是北慶大學的附屬醫院，本來就有責任。”
腳步聲和說話聲漸行漸遠，方明正要收回注意力，卻聽到一旁的病房裡，竟咿咿呀呀有人唱戲的聲音。
這聲音很低，如同夢囈，但在夜晚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也不知道隔壁的病人怎麼受得了的。
剛要收回注意力，方明腦海裡突然閃過的一幕畫面，卻讓他猛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