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回來了,先是去宋清那裡打聽鋪子的情況,宋清不在,卻被黃氏留下說了劉媽媽的事情,等他回到自己家裡,原本想去看張氏,卻立在院子裡盯著臘梅樹發呆。
宋昭芙得了信帶著新桃趕過去,趕到院子裡時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再次相見,宋昭芙眼眶集滿淚水,輕輕地喊了一聲“父親。”
宋濂慢慢轉過身,看見宋昭芙的模樣,不由嘆口氣“是父親不對,原想著劉氏好歹是你生母指的人……”
“可我聽大伯母說劉氏是祖父選的……”
“是,你祖父讓人買了三個人回來,你生母選了劉氏,後來你母親提前發動……往事不提也罷。你跟我說說,你將我那字畫玉石都賣了是怎麼回事,就算繡坊被燒,不是還有你大伯父嗎,哪裡就到了要典當家當的地步,嗯?”
宋昭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您恐怕還不知道,咱們家這些年內院一應用度都是母親用孃家嫁妝貼補的吧!”
“怎麼會?咱們繡坊的生意不是一直很好?”
“再好也頂不住您日日在外應酬,喝醉就買字畫啊!”
“可我看賬簿……”
“你看得都是店子裡進賬的錢,沒人給您看出賬的錢吧!”
宋濂被女兒吐槽的有些臉紅,支支吾吾解釋說:“你也知道父親不善於這些……”
“是不善於還是懶得的管,父親您自己心裡清楚便好。”
“我不過十幾天未歸家,你如今連父親都敢編排了?”宋濂笑著敲敲她的小腦袋。
“我以前不懂事,如今咱們家家計艱難,自然明白了母親的不容易,肯定是要向著母親的。”
宋濂聽了,沉默著沒說話。兩人說這話已經不自覺就走到張氏的門外,宋昭芙推了推站在門口的父親:“您快去看看母親吧!”
說完帶著新桃去了中廳喝茶。
張氏這幾日睡的比以前好了很多,見到宋濂回來,心情更好了些,午飯時分,便讓人請了宋昭芙去她房裡用飯,一家三口好久沒有圍在一起吃飯,張氏胃口大開,吃下大半碗飯,把陳婆婆高興地直抹眼淚。
午飯一過,大伯父和大伯母帶著大哥一起來她家,新桃急匆匆地來請她“是大老爺同老爺說要見你。”
“大伯父要見我?”
宋昭芙匆匆去了主院父親的書房。
“大伯父,大伯母!”宋昭芙上前給大伯父和大伯母黃氏行禮,眼眶卻忍不住湧出酸意來。
前世,她大伯父為了給她攢足嫁妝,去南邊做起販鹽引的生意,被人坑害不說,還差點丟了性命,她不得已求了孟德文去救人,孟家爽快的答應了,她便更依賴孟德文一些。
可是,後來大伯父還是因她而死。
“你這孩子,好好的怎麼哭了?”黃氏看著宋昭芙嘆氣,親自上前把她扶了起來,示意王婆子給宋昭芙端張椅子過來。
然後溫聲道,“是你父親說你了?”
宋濂一臉尷尬“沒有的事情。”
宋昭芙連連搖頭,反而扶著黃氏重新坐下,又敬了杯菊花茶給王氏,在王氏身邊坐下,道:“不是的,是看見大伯父一臉疲態,想到家中遭逢的事情,心中一時……一時難過。”
上首坐著的宋清忍不住瞪了弟弟一眼“你瞧瞧,一個女娃娃都曉得家中事情艱難,偏偏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整日裡就知道跟人到處廝混。”
宋濂更尷尬了,握著拳假裝咳嗽,使勁朝大哥使眼色。
黃氏心裡也不好受,此時還是出來打圓場:“當著孩子的面呢……”
下首坐著的宋昭錦的確有些坐立不安了。
宋清也是被氣糊塗了,差點忘記今天來的正事。
他清了清嗓子,溫聲說“今日叫你來,是有一件事想問你。”
宋昭芙以為他要問的是劉氏的事情,低頭應是。
“那日街上鋪子著火,你是不是幫著救了三個人?”
宋昭芙沒想到是這件事,自己當時並未表明身份。
“是。”
“你……”宋清話還未說出口,旁邊宋濂已經激動地站起來。
“你好好的,為什麼去街上?你還救人?你還要不要命了?”宋濂一向以文人自持,還未曾跟人紅過臉,此時訓斥女兒,臉紅到了脖子。
宋昭芙沒有想到父親會這麼激動,有些被嚇到。
“你吼什麼吼!”宋清氣的拍桌而起。
宋昭錦已經上前拉住宋濂,“二叔,你也別急,有話好好說。”
他說完又衝黃氏使眼色,黃氏見狀趕緊又去拉住宋清“老爺,有話好好說……”
宋昭芙知道父親是擔心自己,雖然被嚇到,但還是低頭認錯“我知道錯了,父親您先消消氣!”
從小到大,宋濂有多疼自己,她知道,家裡所有人都知道。
看著女兒低頭認錯的模樣,宋濂的氣消了一半,宋昭錦扶著他坐下,又朝宋昭芙使眼色,心道“會認錯就多說點……”
“母親那日病重,我急著出去尋大夫,結果就碰上了長安街大火,我擔心鋪子,才出去看看。救人的事情,也只是本能反應……未曾多想。”
她說著說著,好像說的是真的一樣,鼻子發酸眼淚不聽話的落下來。
宋濂聽了“這……”這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啥來。
反而宋清聽完氣更甚了,又怕嚇到侄女,忍著怒意數落弟弟“你看你平日裡做的都是什麼事兒,你妻子病重,你不想著好好請大夫給她醫治,還要女兒操心,哎……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好!”
“二弟,你也別怪你大哥生氣,你這一年確實也太不像樣子了。”
宋濂理虧,小聲反駁“我不也是為了給恕兒找個好的書院嘛……徽娘也知道。”
“恕兒”是宋昭華的乳名,徽娘則是張氏的閨名。
“怎麼又扯到恕兒身上去了,他不是在書院讀的好好的?”
“是子達同我說,恕兒小小年紀就考上童生,有幾分讀書的天賦,那鴻文書院收的都是富商家子弟,教人讀書明理是夠了,恕兒要想更進一步,還得好好找個考科舉的書院,拜一位名師才行。”
宋昭芙一聽,眼睛都亮了,這黃大仁還算有點眼光,這鴻文書院的確不怎樣。上一世家中出事,就有那嫉妒昭華才學的人故意帶著他去賭場,如果張氏未死,昭華也不會……
“那您這幾日可有打聽到好的書院?”宋昭芙忍不住問。
“有是有,就是……”
“就是什麼,你說話能不能乾脆一點?”宋清耐著性子問。
“子達透過好友的好友得知,李家今年有兩個子弟要參加科舉,是以從京都請了名師過來,不日就到昌瑞,只不過,你們也知道,李家族學向來只收李氏一族的子孫,要不就是姻親家的孩子,子達說,讓我去試試,憑著恕兒十歲就中了童生的名聲,沒準李家願意幫襯一下,不過,子達也說了,實在不行,他託好友在京都給恕兒找個書院,也是一樣的。”
這黃大仁眼光不錯,但人不靠譜,對昭華的事情這麼上心,宋昭芙不用想就知道這事透露著不簡單。
不僅她覺得不簡單,她大伯父也這麼覺得,那邊就聽宋清問“你允諾黃大仁了什麼要求?”
宋濂見自己一點小心思被看穿,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才道:“沒什麼……”
“哼,你不說也可以,我現在就讓曦哥去請了黃大仁當面問他!”
“別啊,兄長也真是,文人最重臉面,子達他,他也是沒辦法。若不是家境拖累,他早就高中也不一定。哎……我是允諾他,若是能替恕兒尋到名師,我便出三百兩的答謝費。”
這下宋昭芙不光聽見自己的抽氣聲了,宋清沒站穩跌坐在椅子上。
宋濂愧疚地說道“我說這話的時候,也沒料到家中會出這等大事……不過回來路上,我和子達聽聞鋪子的事後,他也說了,不管我出不出這一千兩銀子,恕兒的事情他都會盡力去辦的。您看,子達也不全是為了錢。”
宋昭芙無奈翻了個白眼,這個黃大仁她也不評價了!
“你知道個屁,人家不過是怕你反悔,先把話說了架住你而已。事情辦成辦不成,你都要承他的情。”
宋清混跡商場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他就能看得清人性。
“人也不都像您說的那麼壞吧!”
黃氏像是想到什麼,悄悄拉了拉宋清的衣袖提醒道“你今日不是說李家……”
說著說著又把正事忘了,宋清一拍腦門道:“說點事情你總是打岔。快坐下!”
眾人又重新坐下。
“這次大火不僅是我們家的鋪子,就是李家的鋪子,也都燒得只剩下些殘垣斷壁了。”
李家是昌瑞城裡的大戶人家。
真正的大戶。
不管誰在昌瑞城做知府,正式上任之前都要先去拜訪李家。這樣的尊崇,並不是因為李家出了一個貴妃娘娘,她以為,與李家的家世相比,皇親國戚的身份不值一提。
據說,李家祖上本就出過帝皇,從前朝到現在,李家陸陸續續有二十多人高中進士,光一品大員就八、九個。
到了這一代,李家的五位老爺三個都是兩榜進士出身。只有宋昭芙知道,李家的富貴還不止於此,今年,李家又會兩位少爺中進士。
宋昭芙思緒飄飛,被宋清的話又拽了回來。
“長安街的火,不是一下子燒起來的。怪就怪在每年這天乾物燥之時我們這些商戶都很注意防火用火,若是意外,不可能東一片火點西一片火點,連在一起燒這麼一大片,,我們都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便齊聚李府想商討個對策,結果我昨日歸家後。李家突然派人送來一個箱子,裡頭有許多首飾布料,其中一個盒子裡還放滿了銀票,加起來有一千兩之多。”
事關李家,眾人都凝神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什麼細節。聽到這,都不免驚訝。
“無功不受祿,便問了來送禮的管事,他開口就問‘宋老爺家是不是有一個女兒’,我一時也不知他是何意,只道‘在下只有一子,倒是我那二弟膝下有一女兒’,他便說前兒大火他們家兩個少爺遊學才回,情急之下跑去救火,自己差點沒從火場出來,多虧有人敲打呼救才讓那二少爺辨明水缸方向,才逃過一劫。李二夫人聽說了,便讓人備了大禮,我推說未曾聽家中人說起,怕是弄錯了,那管事直說不會弄錯,人就走了。”
全家人都朝宋昭芙投去疑惑的目光,黃氏直言道“你當真救了李家那兩位少爺?”
“說救也談不上,我真的只是碰巧遇到,然後順手救了人而已。再說,我只是敲敲盆呼呼救而已,要說救他們的還是趕來的官差和附近的老百姓。”
宋昭錦不敢置信的盯著宋昭芙,嘖嘖稱奇“看不出,你竟然還有這份急智。”
“那李府送的禮你們打算如何?”
“父親,女兒救人實屬意外,且正如我所說,我也並未做什麼,實在是不好接受……”這件事,宋昭芙從頭到尾也只是想還李家上一世對她的恩情,若是那這個去交換,她從心裡接受不了。
“不錯,芙兒說的對。難怪芙兒回家也未同咱們說起此事,想來她本心就是如此,那大伯父這就去回了李三老爺,就說你當時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呼救之舉實屬本能為之,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正是如此,而且當時李家兩位少爺衝進火場去救人也未曾想過事後讓那戶人家回報吧,李家的家風令人感佩,最後大家齊心協力將人救出,不正是因為李家兩位少爺善有善報嗎?”
宋濂不住點頭“芙兒說的對。”
宋清的臉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既然如此,就讓你大嫂跑一趟,將東西還給李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