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要做春衫的季節，宋昭芙滿心歡喜地畫了幾幅上一世京都十分時興的花樣子，叫大毛套了車，這次她把新桃留在家中，帶著翠蘭一路出了龍源巷往西邊的衚衕裡去。
“葉師傅在家嗎？”翠蘭見房門開著，探出半個頭進去。
見十幾個女眷坐在院子裡，人人都盯著繡架上的刺繡專心在做事，翠蘭便不敢再開口打擾。
這時出來一個小女孩，十一二歲的樣子，見翠蘭面生還以為也是來學刺繡的，便說：“師傅還在忙，您有事等一會吧！”
翠蘭只好將話說給宋昭芙聽，宋昭芙心想反正要等，就先下了馬車進屋，果然見十幾位繡娘坐在院子裡，安安靜靜地在趕工。
葉師傅單獨坐在一間廂房裡在忙，聽見動靜，抽空抬起頭看了一眼，半天才認出是二東家的女兒。
“小姐怎麼來我這兒了？”
宋昭芙從前跟著葉師傅學過一段時間的刺繡，受不了苦，便求了父親半途而廢了。
“葉師傅！”她朝葉蘭行了半禮，畢竟師徒一場。
“有日子沒見小姐了，如今出落的越發水靈。我險些沒認出來。快請坐！”
“我看大家都在忙，是在趕工嗎？”
葉蘭點頭“這不是年前的貨出問題了嗎，大東家同南邊的客人商量好，可以延期一個月交貨，咱們繡坊還在修繕，所以我便讓大家來我這院子裡趕趕工期。”
見這陣仗，宋昭芙心裡明白，想要讓繡娘們現在把她的花樣子繡出來只怕不可能。
“您來是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事兒，就是我這閒來無事畫了幾幅花樣子，想找您給我看看。您忙著我就改日再來吧！”
“來都來了，就拿來我看看，不費什麼事。正好我歇一歇眼睛。”
宋昭芙招來翠蘭，翠蘭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形的錦盒，葉蘭將錦盒接過去開啟，裡面十幾幅花樣子，她一張一張的看了，宋昭芙見她看得認真，心裡略安，也不急著出言打斷。
等葉蘭看完卻不見她眼裡的驚豔之色，宋昭芙壓著心中的疑惑緩緩開口“葉師傅，您看如何？”
“小姐畫工自是沒得說，您畫這些是希望繡坊日後能繡出來？”
“自是如此。”
“敢問小姐是打算將這些賣向何處？”
“有何區別嗎？”
葉蘭斟酌著開口“小姐畫的這些花樣子，在南方恐怕不好賣。”
“為何？”
“小姐今日若是無事，可以去咱們昌瑞城最大的兩家成衣鋪子逛一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小姐自幼聰慧，想必能看出端倪。”
葉蘭突然賣起關子，不過，宋昭芙並未覺得不妥，想來也是，就算宋昭芙還認她是師傅，但主僕有別，葉蘭肯定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駁她的面子，說重了於理不合，說輕了又顯得不尊重她。
“好，那您先忙，我聽您的，先去逛一逛，改日再來看您。”
大毛又重新套車，帶著宋昭芙去東街的桂蘭閣，一下車便有小二迎上來，“貴客想看春衫還是帕子？”
“都看看。”
宋昭芙被領著上了二樓，牆上懸掛著各式各樣的衣衫，花樣有閒淡素雅，有的細密精緻，有的清麗細膩。
卻不見她畫的那些顏色豔麗，豪放大氣的圖樣。
“就這些嗎？”
“額，春衫目前就這些了。”
宋昭芙點點頭，又去了另一家。
逛了一圈下來，大同小異。前來挑選春衫的人也很多，她看了眼這些人買的春衫，不是梅花就是翠竹的樣式。
回去的路上，翠蘭見宋昭芙不似來時那麼開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寬慰她，心裡想著要是新桃在就好了，遂又想到，平日小姐若是不開心，新桃多半會給小姐一些吃食。
“小姐，奴婢帶了大太太孃家送來的葉子糕，您想嚐嚐嗎？”
宋昭錦知道她是想學新桃哄自已開心，不想拂了她的好意，接過翠蘭遞來的葉子糕。
才咬下去一口，便趕緊吐了出來“怎麼是甜的？”
翠蘭慌了，忙遞過去一杯茶水：“這，葉子糕就是甜的啊！”
“胡說……”宋昭錦這才反應過來，她到京都後吃慣了京都的胃口，京都的葉子糕就是鹹香口的，反而忘了南方人多半吃的是甜口的。
剎那間，她彷彿明白葉師傅的意思了。
她的那些花樣子或明豔大方，或粗狂不羈，那是屬於北方人的特性，而南方人以雅為美，素雅則高潔，典雅則高貴，所以不是她的花樣子不好，而是不符合南方人的審美。
她家一直做得是南方的生意，自然是順應當地人的喜好來做物件。
但她在京都時也常聽人誇讚南方的刺繡，歷史悠久，技藝高超，而北方多以貼花為主，自然沒有南方的精美，所以京都的大戶人家都以能從南方請到繡娘來家裡教女兒家女紅為榮。
再仔細想想，南方刺繡門派眾多，加上祖母那本花鳥刺繡寶典有一半都已經遺失，想要在南方脫穎而出實在艱難，但是如果轉到北方去，或許還能憑藉祖母家傳的技法佔據一席之地呢？
“大毛，先不回家，帶我去繡坊看看。”
“是。”
經歷昨日的事情，大毛越來越覺得自已沒用，連小姐的護不住。今日出門便在懷裡藏了一把柴刀。趕車又一直得彎著腰，不小心就割到肉，等宋昭芙下車的時候，見他胸前有血跡滲出來才覺得不對勁。
“虧我一直覺得你行事沉穩，怎麼也幹出這等傻事？”宋昭芙氣的臉紅。
“小的就是想保護小姐。”
“真要遇到歹人，就憑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能保護我什麼？”不過這也提醒了宋昭芙，的確應該讓身邊人學點功夫在身上。
“翠蘭，你先帶他去附近的醫館看看，我自已去繡坊吧！”
“這怎麼行，現在到處都在修房子，您一個人萬一被人衝撞了怎麼辦？”翠蘭說什麼也不肯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咦，宋小姐？”
宋昭芙聽見有人喚她，回頭一看竟然是青峰，忙行禮道“您怎麼在這兒？”
青峰撓撓頭“替我家老爺跑跑腿，這會要去一趟醉仙閣，我家老爺喜歡裡面的醬肘子，我給他帶上一些。”
宋昭芙無意打聽李頤的喜好，不過青峰主動說的，她當然會暗暗記下，畢竟李頤的心海底的針，喜怒無常，她家求李頤幫忙查孟德文，瞭解一下他的喜好，日後她投桃報李表達下感謝，總是不錯。
“對了，不知您這會是否方便，我家這僕人護主心切誤傷了自已，原本是想讓我家丫鬟帶去醫館的，可我今日出門就帶來一個丫鬟……”
青峰聽出她的為難，又看了眼大毛胸前的血漬，便從懷裡掏出一瓶他們慣用的金瘡藥“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你收著，回頭自已敷上些，應當沒什麼大事。”
大毛連聲道謝，將懷裡的柴刀取出，青峰見了忍不住“嘖”一聲，大概猜出來是怎麼回事，讚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對主子倒是忠心。可惜你已經過了學武的年紀。”
他想到什麼，又回頭問宋昭芙“宋小姐若是想僱幾個護衛，我倒是知道一家不錯的武館。”
“真的？”
青峰隔著幕籬都感受到這位宋小姐的喜色。
“是啊，是我師兄開的武館，平日也會收一些孤兒，教他們武藝自保。”
宋昭芙沒見過青峰出手，但她見過四劍的功夫，自然覺得好。
“就在北城外振東村，那裡人都知道，您派人稍微一打聽就行。”
宋昭芙忙再次道謝。
“在下還要回去覆命，就不打擾了。”青峰臨走前又對大毛說“雖然你學功夫晚了，不過若是想學，也可以去武館看看，碰到壞人自保肯定沒問題。”
大毛點點頭，再次向他道謝。
“也不知道大伯父回來了沒有，走吧，我們去繡坊。”
等到了繡坊，見到宋清正在指揮工匠往原來的工坊裡搬東西，“大伯父！”
宋清沒想到她會來“你怎麼來了？家中出事了？”
“沒事沒事，我就是去看望了一下葉師傅，順道過來看下繡坊修的如何了。”
“這裡亂糟糟地，等重新開業了你再來看也不遲，早些回去吧！”
“其實還有話想同您說……”
宋清以為她是在擔心那些賊人的事情，便將她帶到一旁的廊下站著“你放心吧，李三老爺已經答應了，具體的等晚些回家再說，你快些回去，免得你父親擔心。”
“不是，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我……”她把從葉師傅那裡出來，又去成衣鋪子轉了一趟的事情一一說了。
最後說了自已的想法，不料宋清卻不以為然“你好小，不懂這些，那京都哪裡是人想去就去的，我們經商最忌諱就是去自已不熟悉的地方做生意。”
大伯父的敷衍地態度猶如一盆冷水徹底將她的熱情澆熄。
是了，就算家裡人再喜歡她，她也是個女兒家，對於大伯父來說，她一沒出過遠門猶如井底之蛙，二沒正經做過生意，甚至連家中事務都沒有怎麼處理過，她的想法再好，都不足以讓人信服。
宋昭芙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這會再說什麼都是徒勞無功，她只能聽話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