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門後豎著耳朵聽見馬車走遠了才出來,“你怎麼出來了?”宋濂見到她有些意外。
只是她沒想到,李頤騎在馬上,從他那角度看正好能看到門後露出來的一抹裙角。
“想著來問您,李家幫了咱們這麼大一個忙,我是不是要去給李老夫人磕個頭。”
“自然是要的,只是現在恐怕還不是時候,明日我託人打聽打聽李家老太爺的情況再說吧!”
“是出了什麼事嗎?看著李家的人走的很急。”
宋清收回目光,讓眾人回府才道:“說是李家老太爺突然有些不好,但我聽那孫御醫臨走前說的是,‘明明已經無大礙了’。”
“人老了,病就容易反覆,但願是虛驚一場,李老太爺吉人自有天相。”
宋昭芙仔細想想,如果是貴妃的事情,以李三老爺孝順的性子,應該不會讓老太爺和太夫人知道才對,李老太爺到底是如何,她現在也沒辦法知曉啊。
她有些心急,覺得關於貴妃的事情,她還能做點什麼呢?
“你們還沒有吃飯吧,席面都已經送來,老大人沒時間吃,咱們下次再請也是一樣。”宋清想了想又回頭囑咐宋濂道:“你派人去李家候著,聽聽訊息,還有診金別忘了給人家送去。”
宋濂滿口應下。
一家人正準備坐下用飯,狼毫從外面進來。
“老爺,黃老爺來了,正在門外,說要見您。”
宋清皺著眉沒說什麼,宋濂則露出幾分尷尬,解釋道:“自從上次回來,我同子達也未再見面,他突然找上門來,恐怕是有什麼事兒,我去看看。”
“有什麼事兒非要挑別人家吃飯的時間來?還以為終於可以一家人安安生生吃頓飯呢!”
宋昭芙說出如此尖酸刻薄地話讓宋濂很沒面子,但她一想到上一世父親就是跟著黃大仁出去飲酒之後才不慎跌進河裡溺亡的,她真心不喜這個人。
宋濂疼她,又心虛,就算女兒如此說話也沒發脾氣,而是哄著她:“我這次保管不會亂花錢,真的真的。”
“哎呀,這兩日我也想吃陳婆婆做的蔥油雞了,不如我們去裡面陪你母親用飯?”黃氏不想場面難看,出來打了個圓場。
又回過頭小聲對宋清說,“你可看著些。”
宋昭芙只好扶著黃氏一起去了後院。
“守正!”黃大仁被人引進來,正見宋濂候在前廳門前。
“子達兄!”
宋清也從門裡出來,黃大仁腳下一頓,隨即行了抱拳禮“心明兄也在啊!”
宋清雖不喜黃大仁,但人家也正經秀才出身,面子上還是客客氣氣地回了一禮。
“你來的正巧,我這邊去賢寶齋定了一桌席面才送到。快入座!”
“喲,那可真是趕得巧了。”黃大仁眼珠盯著桌上的酒菜,笑著入了席。
兩杯酒下肚,黃大仁才開啟話匣子“原先我想著,你們家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恐怕一時難以週轉,如今看來,到底是經商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還能定酒席吃。”
這話說的就讓宋濂有些難堪了,他偷偷瞄了一眼兄長,見兄長舉著酒杯不喝酒也不動筷,這是生氣了,於是立馬解釋道:“實則今日是李府的老夫人的大恩,幫忙尋了位神醫來給內子治病,我這才備下薄酒想招待一番,結果不巧,老大人有事先走了。”
宋濂再跟黃大仁交好,說起話來還是有些分寸,沒把李家老太爺的病情洩露。
“原來是這麼回事。那弟妹身子如何。可有大礙?”
“到底是神醫,說是沒有大礙,開了方子配了藥,內子吃了藥已經睡下。”
“沒想到你家太太跟李老夫人還有些交情,即是如此你何必託我幫你幼子尋那書院,李家族學不就是現成的好去處?”黃大仁又一杯酒下肚,一點不客氣的抓起半邊雞腿就啃起來。
宋濂和宋清面面相覷,還是宋濂開口解釋道:“我們兩家並無交情,這次李家老夫人肯幫忙也實屬是老夫人心善仁厚,對我們宋家而言已是天大的恩情,那李氏族學本就只收李氏子弟,就連旁親子弟都收的少,我等如何能厚顏去求這等事情。”
“如此說來,我這一趟也不算是白走。你家的事情,我做兄弟的怎能不上心。恕兒我更是當自家子侄一樣,所以回來這麼久,我拉下老臉幫你又運作了一番,你猜怎麼著!”
宋濂立刻回道:“如何?”
“嘿,真叫我幫你找到路子了!”黃大仁說著,不顧手上的油膩,直接從袖兜裡掏出一封信。
“這便是我從李家五少爺那裡替你要來的舉薦信!”
宋清一聽是李家少爺,身子立馬坐直了,想來還是因為他那侄女行的善因,只是不知道這個黃大仁是如何結交到李家五少爺,若是正常結交到還好,就怕是那五少爺有心來還恩,被這黃大仁充了面子。
於是他正色道:“賢弟,不瞞你說,守正回家後也同我說了你們之間的約定,只是這一次我們家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別說一千兩,現在就是叫我們拿出一百兩,我們宋家都拿不出來。”
黃大仁聽完這話,手裡的雞腿立馬不香了,他瞪著眼睛朝宋濂望去“守正,這話如何說?”
宋濂低著頭不敢看黃大仁,也不敢看自己兄長。
家裡遭遇這些事,加上陳婆婆昨日送來的賬本,他才知道這麼久以來,張氏全靠自己那一點嫁妝在維持家中生計。
想到此處,內心的愧疚使他面色發紅,半天才站起來朝黃大仁鞠了一躬,說出一句“對不起了子達兄,這一次是我對不住你。”
黃大仁登時氣地哪裡還有一點文人的修養,將雞腿扔進碗裡,摸了一把嘴上的油直接站起來,將那信重新揣進懷裡,一句話沒說便走了。
“子達兄,子達兄!”宋濂追出去將人攔住“此次真是為弟的對不住你了,我這裡有二十兩銀子是給你備好的儀程,你收好。你赴京趕考那日我怕是沒時間送你,便在此祝你此去京城一舉高中,鵬程萬里。”
黃大仁的眼眶發熱,收下那錢袋,拍了拍宋濂的肩膀,什麼話都沒有說就走了。
宋清看著自己的弟弟,苦苦勸道“阿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讀過的書比我多,有些道理應該懂。”
前院的事情,一刻鐘都不到,就被狼毫告訴給了新桃,新桃將大概的情況說給了宋昭芙和黃氏聽。
黃氏不禁感嘆“看來這位黃老爺還是有些人脈,不然也不能叫他弄到李氏族學的舉薦信,那這樣一來,恕兒豈不是進不了李氏族學了?”
宋昭芙聽完,靜了半晌“哎,進不了李氏族學是挺可惜的,沒有李氏族學還有別的書院,日後再慢慢想辦法就是。”
她父親讀書上算有點天賦,家底也殷實,卻只考中秀才就放棄科考了,而那黃大仁,讀書有沒有天賦不知道,家裡全靠他那瞎眼的老孃浣洗衣服支撐他讀書。
若不是貧窮,也許黃大仁也不會透過結交好友來救濟自己,這樣的人,還要考科考,怎能讓人不生出幾分唏噓。
“新桃,你去把我盒子裡的二十兩銀票取來。”
黃氏聽了,搖搖頭“你還說你父親,其實你才最像你父親了,嘴硬心軟。”
“升米恩鬥米仇。我雖不喜黃世叔為人處世,但他所做皆是為了科舉之路,有時還挺讓人敬佩的。他與父親相識一場,能幫就幫些吧,只希望他看在這點情分上,來日發達了,莫要禍害我父親才好。”
黃氏被她的話逗笑了“小小年紀,想的還遠。那行,我也搭上點錢,助這窮書生一臂之力。就當結個善緣了。”
“新桃,你去前院喊狼毫來見我。”
狼毫沒多久便來了,宋昭芙將銀票遞給他:“你去跑一趟黃世叔家,就說我們家如今家事艱難,才知他的境遇幾何,我和大伯母感念他心懷大志,奈何能力有限,只能湊出這些來,還望他不要嫌棄。惟願他能不忘初心,來日金榜題名。”
而後,狼毫將銀票交到黃大仁手裡時,黃大仁卻沒要,聽狼毫回來說,“黃老爺說,他收咱們老爺的銀子,是因將咱們老爺看做好友,若是連連小姐的私房錢也收,那他成了什麼了。”
“沒想到,還挺有骨氣。”
“那黃老爺說了一句什麼‘君子有什麼為,沒什麼為’的,小人聽不懂。”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對對。”
“哎,行吧,看來是瞧不起我這個小丫頭,把我記恨上了。”
說來也奇怪,自那三老爺回來後,她家的“眼睛”好像統統不見了。她把大毛小毛叫來問話,大毛也說最近出門沒人跟著他了。
難不成,李三老爺是貓,耗子見了都要跑?
此時的李府卻是亂的人仰馬翻了。
“大哥真是!”李順守在自己李老太爺房門外,來回走了不下十幾趟,李頤則坐在一旁,一張臉冷的像臘月裡的寒冰。
“貓兒,你也別生氣,這送信路上來回七八天,兩頭一算是有可能送差了。”
李頤冷笑一聲“二哥的意思是,老大那邊不是故意的?”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替他打圓場?合著裡面命懸一線的是我一個人的爹,你們都是撿來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行了,你也不用替他狡辯,上回我就說過,他再有下次就別怪我不忍他這個哥。”
“你可別亂來,咱們是親兄弟,你也不想父親母親傷心吧!”
“若不是顧念父母,這些年我會活得這麼憋屈?我一人管著偌大家業,為他和二姐在京中提供堅強後盾,他們呢?不聽我的意見,一意孤行。上一次父親為了給他們擦屁股,連毒酒都喝了。若是梁爺警醒,你我如今就沒爹了!”
“這一次,他們又是這樣!平日裡信都是送到我那裡,由我先檢閱,在上報父親處,因著父親身體還未養好,我把京中送來的信都壓著,你告訴我,他們不是故意的,那送到父親那裡的信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李順的嘴一張一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哎!”最後只是沉沉地嘆口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