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想怎麼樣?”
李明福總算問出他一見到他們就想問的話。
“我們不想幹嘛,只是想跟你談談生意.”
王齊海道。
李明福仔細打量著他道:“我們有什麼生意可談?”
王齊海道:“我們知道你是來找人的.”
李明福道:“何以見得?”
“一路上你都在打聽一個叫塔裡樹的人.”
“那又怎麼樣?你們知道這人在哪裡嗎?”
王齊海搖搖頭道:“不知道,但我身後這幫兄弟都是本地人,對西域再熟悉不過了。
像你這樣沒頭沒腦地找,到時候錢都花光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人.”
“你的意思是我把錢給你們,然後你們幫我找人?”
“就是這個意思!”
李明福思考了一會兒,笑道:“恐怕到時候我人財兩空.”
王齊海道:“這個你可以放心,你可以跟我們同坐一輛馬車,一起去找人.”
李明福想:“人生地不熟的,我一個人去找,猴年馬月才找得到人呢?”
當下點點頭道:“好,那我先只付一點定金,等找到人之後,再全額補齊.”
王齊海回過頭,跟那些人商量了一陣,道:“好,你先付五百兩.”
李明福爽快地把五百兩的銀票給了他,又道:“我還有一個條件.”
王齊海微微皺眉道:“什麼條件?”
李明福微笑道:“就是隻有一個月的期限,若是一個月內找到人了,我便如數奉上酬金.”
“若是沒找到呢?”
王齊海冷冷地問道。
“沒找到的話,你們就留著那五百兩的辛苦費吧!”
王齊海猶豫不決,又回過頭去跟那些人商量了一會兒,回過頭來道:“兩個月行不行?一個月太短了,你知道整個西域有多大嗎?”
李明福道:“我又不是讓你們在整個西域找,這個人在塔里木.”
王齊海點點頭道:“噢,塔里木,這倒不難找.”
身後的幾個人聽說了,也用方言說了幾句,同時點了點頭。
商量好了之後,李明福付了五百兩的定金。
大漢們帶著他走出了山坳,原來在大山之下就有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上面停著一輛六匹馬拉著的大馬車。
趕車的車伕正在車頭抽著一根旱菸,見他們來了,趕緊從車頭下來,掀開馬車側面的簾子。
大漢們走到車邊,卻不急著上車,而是都等著李明福。
李明福看了他們幾眼,上了車,大漢們也跟著上車。
“嗬——駕!駕!”
馬車開駛了,顛簸的山路讓馬車搖搖晃晃。
乘客也跟著車子晃來晃去。
一路上,李明福時不時地瞧對面而坐的大漢和坐在身邊的大漢幾眼,可大家都沒有什麼話說,如同陌生人一樣。
他盯著王齊海看了一會兒,試圖跟他攀談攀談,但王齊海一直看著車窗外,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道路沒那麼坑坑窪窪了,車子晃動的幅度小了點,李明福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不知不覺隨著車的搖晃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猛然間聽到“籲”的一聲,馬車停下,李明福差點從座位上跌出去,幸虧他眼疾手快,立馬用腰刀抵住了車底,慢慢坐了回去。
王齊海看著他,微微笑了笑,道:“身手不錯啊!”
李明福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只是笑了笑。
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車外了。
車停之處,只見一個身材佝僂的女人在路邊,也不知道是站著的,還是蹲著。
車伕坐在車頭,大聲說道:“大娘,是不是要進城啊?一兩銀子就可以捎您一道!”
女人抬起頭,看了一會兒馬車,道:“十文行不行?”
“哈,您說笑了吧?我這可是六匹馬,十文錢買點草料都不夠塞牙縫的!”
車伕不屑道。
“可我沒有那麼多銀子.”
女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慢慢低下了頭。
李明福注意到她腦袋上一片花白,不知是被雪覆蓋了還是本身就是白了,不禁對她產生了同情。
“得了,大娘,您還是在這兒等其他車吧!”
車伕說完便揮鞭打馬。
李明福大喊道:“等一下,我替她出車錢!”
車上人同時瞪眼瞧著他,路邊的女人也抬起頭來,很茫然地望著他。
李明福從車裡下來,招招手道:“大娘,上車吧!”
他看了一眼神情冷漠的車伕,心裡很恨地想:“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嗎?大冷的天哪兒有別的馬車經過?到時候說不定老大娘凍死了也回不去!”
女人提起身旁的一個包袱,慢吞吞地向馬車走來,經過李明福身邊的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低下頭去。
女人毫不客氣地坐到李明福剛才坐的位子上去了,連一聲謝謝也沒說。
李明福也不以為意,可上車之後,已經沒有空餘的座位了。
車伕喊道:“坐穩開車了啊!”
李明福還來不及回覆,馬車就猛地往前行駛,他差點摔倒,幸虧王齊海托住了他的背。
他回頭笑道:“你的身手也不錯啊!”
王齊海往車邊挪了挪,道:“將就擠一擠吧?”
車內空間狹小,李明福實在連站的位置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才擠進王齊海讓出的位置。
車上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靜。
誰也不看誰一眼,誰也不輕易說句話。
李明福忍不住瞟了那個女人幾眼,發現她雖然頭髮白了,可眉梢眼角一點皺紋也沒有。
他假裝咳嗽了下,對那個女人說道:“你不是大娘吧?”
女人始終佝僂著身子,沒低頭也跟低頭一樣,好像要抬頭很費勁似的。
她索性不抬頭,聲音沙啞地說道:“我不是大娘.”
李明福笑道:“我就說嘛,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大娘,我估計你的年紀比我還小呢!”
“你多大了?”
女人瞟了他一眼。
“我二十二歲.”
李明福說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著身邊的大漢們,他們似乎是聽不懂,又或者是漠不關心,總之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心中奇怪:“自從上車之後,這些人就根本不說話了.”
女人好像很久沒和人說過話似的,嗓音生硬而沙啞,每說一句話,嘴角就露出神秘的微笑,讓人摸不著頭腦,又有點不寒而慄。
李明福很想問問她為什麼要笑,可終究沒問出來。
車子行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前面有一家客棧,只有一家。
陌生女子忽然抬起頭道:“我還沒到!”
車伕頭也不回,大聲道:“該歇歇馬了!”
所有人都下車了,女子卻不下車。
大漢們,包括王齊海在內都進了客棧,李明福回頭看著還在車裡的女子。
車伕正在解開馬身上的韁繩,也不在意。
李明福走到車旁,道:“大……姑娘,你怎麼不去客棧?”
女子還沒回應,車伕道:“哼,到了大半夜,不凍成冰塊才怪!”
李明福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是啊,姑娘,半夜肯定很冷的!還是進客棧去吧?”
女子翻起眼睛瞥了他一下,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沒錢住客棧.”
李明福道:“我替你付賬就是了!”
女子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敢於抬起頭來,緊緊皺著眉,聲音更為沙啞:“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
李明福愣了愣,笑道:“此乃俠義之道,男子漢本所應為.”
說完這句話,他不禁紅了臉,心想:“我還是男子漢嗎?”
一時間心如死灰,連話都不想說了。
女子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道:“你怎麼了?”
李明福有氣無力地笑了笑,道:“唉,還是先進客棧吧!風越來越大了!”
說完伸出手,準備扶著女子下馬車。
車伕已經卸好了馬,牽著馬去馬棚,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了看,自言自語道:“嗬,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啊!”
李明福沒注意聽,女子卻一張臉變得通紅,一把推開他的手,自己下了車。
李明福也不以為意,帶著她進了客棧。
來到櫃檯前,掌櫃的問道:“兩位是一起的嗎?是開一間房嗎?”
李明福搖頭道:“開兩間房,她的房費由我出.”
掌櫃的翻看了下記錄,道:“只剩下一間了!”
女子倒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總是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
李明福卻為難了,按說以他現在的狀況,跟男跟女的共處一室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但這女子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肯定不願意跟他住在同一間房的。
李明福瞧著女子道:“你住吧!我去馬車裡將就一晚便是.”
女子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李明福以為她預設了,遂付了一間房的房錢,小二引著女子上樓去,他則找了個空位坐下,一向不喝酒的他也要了一壺酒,因為他想起很不開心的事,只有酒才能麻醉痛苦的神經。
王齊海和那幾個大漢們在另一桌飲酒,李明福無意中瞧見,衝他們勉強笑了笑。
他們卻沒什麼反應,假裝交頭接耳。
王齊海卻大聲道:“朋友,這邊來共飲如何?”
李明福心裡一陣激動:“他倒是個豪爽之人!”
他笑著點了點頭,拿起酒壺和一盤醬牛肉,來到王齊海和大漢們所在的那桌。
大漢們理也不理他,自顧自地喝酒,用方言聊天。
李明福喝了好幾口酒,笑道:“天兒可真夠冷的啊!”
王齊海道:“可不是嘛!我剛來西域的時候根本受不了,直接被凍病了好幾回.”
李明福笑道:“不知王兄是做什麼生意的?”
“朝不保夕,沒本錢的生意.”
王齊海似笑非笑地答道。
李明福定睛看著王齊海,王齊海裝作不知,仍是似笑非笑的樣子,李明福摸不準他說的是真是假。
酒過三巡,桌上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王齊海和大漢們便要上樓就寢,李明福卻抹了把嘴,向小二又要了一壺酒,放在懷裡,準備出門。
王齊海已經走到樓梯口了,又回過頭來道:“李兄,怎麼買了酒卻不在這裡喝?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李明福笑道:“我上外面喝去,這兒太悶了.”
此時吃飯的客人已所剩無幾,店小二正在收拾碗筷和桌椅。
王齊海見狀,吃驚道:“客棧馬上就關門了!李兄待會兒怎麼進來?”
李明福已走到門口,回頭笑道:“我不進來了,我就在馬車上湊合一晚.”
其他大漢們都上樓去了,王齊海忍不住走到李明福身邊,道:“走,小弟陪你再飲一番!”
二人走進已被雪覆蓋成白色的馬車裡,馬車沒有車門,兩邊通風,一點也不暖和,只不過好歹有個頂棚,可以擋擋雪。
李明福拿出酒壺,喝了一口,哈了一口氣,笑道:“酒真是好東西,冷的時候可以取暖,煩的時候可以麻醉……”他把酒壺遞給王齊海,王齊海卻不接,左右看了看,悄聲道:“李兄,我看你是個有情有義之人,我不忍騙你!”
說完面露慚愧。
李明福奇怪道:“王兄何出此言?”
王齊海又看了看車外,聲音壓得更低:“他們幾個準備害你!”
李明福做出完全不理解的樣子,王齊海道:“剛才你把唯一一間房讓給那個女子,我都看在眼裡了,我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有俠義心腸的人.”
李明福莞爾一笑,道:“這沒什麼,換作另外一個男子,對女子都應該謙讓吧?”
王齊海道:“哼,這年頭誰還顧別人的死活?別人死了都無所謂,他自己丟了根針都不行!”
“你怎麼知道他們要害我?”
李明福問道。
“他們專幹這種事!”
王齊海道:“你身上的錢多得足以要你的命!”
李明福笑道:“那我該怎麼辦?”
“趕緊走!”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讓我走哪兒去?”
李明福苦笑道。
王齊海嘆了口氣,一籌莫展。
“我剛剛聽他們的口風,好像今天晚上就要動手!”
王齊海憂心忡忡道。
“噢?”
李明福笑道:“那我不如就在此等候著.”
王齊海瞪眼道:“李兄恁地如此藝高人膽大?”
“你是漢人,應該懂得漢人這句俗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李明福笑道。
“我得趕緊回去了,不然他們說不定會懷疑我!”
王齊海匆匆下車而去。
李明福想說句謝謝都來不及,只好苦笑了一下,繼續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