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輕白不忍心。
她怎忍見得,那悲劇重演?
莫輕白閉上眼睛,淚未落,心卻已決堤。她不再猶豫,轉頭奔向火海,不顧一切。
當年她的父母,族人,到死都沒有等到誰來解救他們。
今天,就讓她莫輕白,當一回救世主吧!
“你可想好了?”那聲音低沉渾厚,不怒自威。
莫輕白沒有回答,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她知道,錯過這次機會,自已可能永遠都要揹負著封印的枷鎖,永遠都無法為自已的父母族人報仇了。
但若能救下這一個村子的人,似乎就如同救了曾經的他們一般。
也救了那個自責了千年的自已。
莫輕白疲憊不堪的身體爆發了無盡的能量,不多時便衝進了火海。
煙塵與火舌舔舐著她的衣角,熱浪拍打著她的臉頰,卻都不及她內心的堅決。
莫輕白試圖調動體內的妖力,幻想中暴雪紛飛,澆息這片肆虐的火海。
但她的指尖卻傳來一陣無力地顫抖——妖力如同乾涸的源泉,絲毫未響應她的召喚。
莫輕白心底一沉,隨即銀牙輕咬,憑藉凡人之軀,毅然決然的衝入離她最近的一間搖搖欲墜的木屋。
屋內濃煙滾滾,莫輕白視線一片模糊。
她凝神靜氣,仔細的聽著屋內的聲音。
幸好,她的聽力並沒有受到影響,噼裡啪啦的燃燒聲中,她搜尋到一陣輕微的呼吸聲。
莫輕白屏住呼吸,循著聲音過去,將被濃煙嗆暈的三人一一扛起。
他們的體重壓在莫輕白並不寬厚,甚至有些羸弱的肩膀上,每一步都似千斤重。
但她沒有停歇,直至將他們安全送達火海之外的空地上。
小女孩站在火海外面,哭喊著指引。
她那焦急而稚嫩的聲音如同戰鼓,莫輕白就在這戰鼓的激勵中不斷往返。
她一次又一次衝入火海,每一次都帶著生命的重量歸來,直至最後,將小女孩的父母也救了出來。
終於,當所有人都被安全救出,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的莫輕白再一次踏入火海,試圖確認是否還有未救出的生靈。
可將行幾步,她的腳步突然變得蹣跚,意識也逐漸模糊起來。
火焰快速席捲了她羸弱的身影,她的眼前彷彿閃過幼時的記憶,爹孃的身影與眼前的火光交疊,他們在對她笑。
莫輕白也笑了,帶著釋然與滿足。
身體終於支撐不住,莫輕白緩緩倒下,迅速被火光吞沒。
…………
“阿塵,阿塵!醒醒。”
莫輕白緩緩睜開眼睛,一條大魚倏地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阿塵,看我抓了這麼大一條魚!”
經年的臉從大魚後面探出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莫輕白心裡一陣迷惑,她不是葬身火海了嗎?
她環顧四周,竟是在臨安城的小院裡,自已剛剛正躺在合歡樹下的躺椅上小憩。
不對,合歡樹下何時有過躺椅?
還有,經年為何要喚她阿塵?
莫輕白緩緩起身,打量著小院的四周,水井,木桶,合歡樹,還有立在院門旁的掃把,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阿塵,你怎麼了?”
經年見她沒理他,舉著大魚的手慢慢落下,擔憂的問道。
莫輕白將視線轉向經年,尋常的粗布長袍也難掩他俊朗的面容,此刻他眉頭緊鎖,滿眼擔憂。
這不是經年,她的經年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天地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剛剛那笑成一條線的眼睛,和現在外露的憂心,都不應該是在他臉上該出現的表情。
“你不是經年。”
莫輕白冷聲道:“你假扮成他,有何居心?”
經年一怔,慢慢靠近她,伸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阿塵,我是經年啊!你這是怎麼了……”
經年手掌的溫熱讓莫輕白一陣恍惚,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緩緩在她腦海中拼湊成型。
——
對了,我是阿塵,眼前人,是我青梅竹馬的丈夫,經年。
從小,他就是我最喜歡的經年哥哥……
經年和她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爹孃。
她的爹爹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阿孃也在她剛剛五歲便染了癆病,不治而亡。
她還記得,當初是鄰里街坊籌錢安葬了她的阿孃。
天空灰濛,雨絲細密如針,冷冷的交織在她的臉上,與淚水和鼻涕混在一起。
人群散盡,小小的身影獨自跪在墓前,身體不停地戰慄,嚎啕大哭。
“阿孃……阿塵餓了……”
阿塵的聲音在雨中顯得無比淒涼。
小小的身影在寒風中顫抖,似乎隨時都會被這無情的風雨吞噬。
她抬起那雙紅腫的眼,望向那一新一舊兩座墳,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傷與惶恐。
爹孃,那個曾經溫暖的家,如今,只剩下她自已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阿塵的身上,讓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不禁抱住了自已。
突然,阿塵感覺肩上一沉,一件還帶著體溫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雨也隨之停了。
她抬眼望去,一把油傘遮在了她的頭頂。
“經年哥哥……”
她望著身後的小小少年,小嘴一撇,剛止住的淚又一次決堤。
那時候的經年雖然剛值束髮,但已經出落的器宇軒昂,此時的他站在她的身側,低頭凝視著她,眼裡是化不開的悲傷。
一把油傘大半都遮在她的頭頂,少年單薄的衣衫在風雨中獵獵作響。
他緩緩蹲下,將她戰慄的身體緊緊的抱進懷裡。
“阿塵乖……不怕,以後,經年哥哥永遠陪著你。”
“經年哥哥也會死嗎……就像阿孃一樣,變成天上的星星。”
小小的阿塵小手緊緊抓著經年的衣襟,揚起掛滿淚痕的小臉,哽咽道。
阿孃彌留之際曾告訴她說,人都是會死的,阿塵的娘死了之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永遠
在天上看著阿塵,陪著阿塵。
她不要星星,星星那麼遠,摸不到,也不會陪她說話,下雨天的時候都不會出來看她。
阿孃也曾說過,會永遠陪著她,可現在她卻說話不算話,變成星星去了。
天上有那麼多星星,不差阿孃這一顆。
可阿塵卻只有一個阿孃。
“經年哥哥,你會死嗎?”
她從少年溫暖的胸前抬頭,眼中帶著一絲希冀。
“不會。”
經年徐徐昂首,目光堅定的望著遠處暗沉的雲。
“經年哥哥,要真的要,永遠,永遠,永遠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