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疏雙手騰在空中,表情不知所措,身體任由對方輕輕包裹。
這是一個在前世裡,她從未感覺過的擁抱。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人”,也沒有戀人。
宋雨疏被宋清韻擁抱的同時,內心深處湧起巨大的悲傷。這悲傷像是來自她所在的這具身體,而非她本心。
這悲傷像高聳的海嘯,從不知名的遠方以破雲劈空之勢,向眼前空曠的街道席捲而來。
蓋過了整個均臺,蓋過了天日,蓋過了宋雨疏的眼睛。她不知從何時起,伸出手,也環抱住宋清韻,嚎啕大哭。
她是這個已喪考妣的家裡最受重視的妹妹,她是這個家徒四壁的家裡最珍貴的珠寶。
而她從被捕之後,就再無訊息。等她出現在家人眼前時,她已是渾身浴血,哪怕是死裡逃生,也看起來沒有的多好。
宋清韻上上下下地檢查宋雨疏的情況,但顫抖的手未敢碰到她身體的任何一處,唯恐傷了她哪裡。
只是眼淚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面,彎著腰始終抬不起來。
她無處安放的右手捂住自已的嘴,不讓哭聲驚到妹妹。
如此情景,如此境況,宋雨疏理解了內心深處那滔天巨浪般的悲傷。
原主和家人的感情應該非常好。
弟弟宋依山一直站在一旁,看著兩個姐姐,沒有走上前來。
他伸出手,想抱抱宋雨疏,但雙手舉起兩次,又握拳放下,同樣是怕傷到宋雨疏的傷口。
宋清韻想說些什麼,但被宋雨疏制止了。
她低聲說,“先回家。”
“好,好”宋清韻擦乾了眼淚,向宋依山揮揮手。
宋依山馬上開始渾身上下摳搜,好不容易從鞋底抽出兩張紙幣,神色有些窘迫地看向大姐。
宋清韻馬上掏了一張紙幣出來遞給宋依山。
宋依山拔腿要跑,宋雨疏伸手攔住,“不用,可以走回去。”
他是想去商行僱輛小赫爾多。
宋清韻馬上揮手讓宋依山快去,責怪宋雨疏,“走什麼走,回頭人沒死在裡面,死在回家路上。怎麼著,嫌我中元節上的香還不夠多啊?”
從前面死裡逃生的悲傷中脫離出來,宋清韻很快恢復了平時的沒遮沒攔。
宋雨疏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很多平日裡的畫面,她的腦子好像是被觸發了什麼,又開始快速讀取資料。
宋清韻這人說話就是不著調。宋依山是個沉默寡言的。
他們三個人,宋清韻三十歲,宋雨疏二十歲,宋依山十八歲。
雖然宋清韻足足比弟弟妹妹大了十幾歲,但是父母對三個孩子都很好,所以宋清韻直到二十五歲,生活的重心還在學業上,家裡的事她從來不需要操心。
直到五年前,周山礦難,父母盡喪。
一夜之間,二十五歲的宋清韻就從姐姐成了母親。
退學、出殯、下葬,領取手續複雜的撫卹金。從一個地質與繪圖系的學生,變成整日在廚房、洗衣房、店鋪忙碌的母親。
關於身份的轉變,她甚至沒有任何的時間適應,接到父母身亡訊息後的第二天,她就是了。
面對十五歲的妹妹和十三歲的弟弟,她無法迴避自已要立刻終止學業,依靠微薄的撫卹金將弟弟妹妹撫養成人的事實。
在宋雨疏的記憶裡,宋清韻是很愛笑,非常開朗的一個人。在父母走後,她就更愛笑了,更愛和弟弟妹妹逗樂子。
彷彿只要她足夠快樂,她的弟弟妹妹就會快樂的長大。
宋清韻原本生了一副高挑清秀的模樣,但短短五年時間,她就像吹氣球一樣胖了起來。
鄰里都開玩笑說,這個體型可不想咱們這個街區能養出來的。
聽到這樣的話,宋清韻立刻就大笑說,“說明以後我們家會搬到富貴街區,天爺啊,光想想夜裡都高興得睡不著。”
姐姐如此,弟弟也沒有多好。
當時宋家父母的撫卹金是五萬亞幣,這個數字,基本上是一個貧困家庭一年的收入。根本不可能供三個人同時上學。
於是,成績本就不好的宋依山主動放棄了,他說反正自已也不愛讀書,不如省點開銷,反正撐到十六歲就能去商行找份正經工作了。
小赫爾多的腳程很快,但依然跑了快一個小時,才回到城裡。
車窗上的紗簾原本是褐黃色,但因多次漿洗,早已變成黃白不均的色澤。
困苦的顏色,乾淨的味道。淡淡的胰子味從紗簾散發,若有若無的迴盪在車內。
能夠看得出這輛車的主人並不富裕,但很愛乾淨,每個客人下車後,車伕都會用乾淨的布擦一遍內座。
宋雨疏掀開車窗上的紗簾,頭靠在光禿禿的車窗上向外看。
她臉上的血跡被姐姐用手帕仔細地清理,已經遠沒有她剛出來那會兒嚇人。
車窗外的世界,是宋雨疏從來不曾想象過的。
四處可見的神龕,幾乎是五十步一個。雖然放置著不同的神像,但是幾乎所有的神龕前都有新鮮的貢品,也三三兩兩的有人前來跪拜。
他們做著不同儀軌的叩拜,但無一例外的唸唸有詞,神情肅目。
就算是正在趕路的行人,在看見神龕後也會放慢腳步,或點頭或鞠躬地向神龕發出敬意的動作。
這一切無不彰顯著烏靈的福廕會散射到齊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街上有“各種各樣”的人,不用的膚色、不同的眼睛、不同的長相,甚至還有幾個拉車的人,宋雨疏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看錯了。
那幾個人,格外的——高。
他們的高並不是像巴里亞灣人。巴里亞灣人給人通常的印象就是:高個、瘦黑、力大。
但是大概的身高就是兀立巖那樣,一米九到兩米左右。不會像剛才宋雨疏看到的幾乎以為自已眼花了的身高。
她看見有四個人還是五個人,全部彎腰成快九十度的模樣,就這樣還能看起來有一米多高,也就是說他們如果站直了身子,說不定會有三米左右的身高。
他們穿著發黃發黑的背心,背上穿戴著皮質的護甲。
也可能不是護甲,宋雨疏不知道怎麼稱呼它。
那個護甲看上去質量非常好,好到不應該和發黃發黑的背心搭配出現。護甲包緊了那些人上半身的關節和腰部,到達背部的時候,護甲出現了一條長長的鏈子。
鏈子從護甲發出,向後聚攏,連成一股,通向一輛可以荷載二十人到三十人的車廂。
護甲牢牢抱住那些人的腰和肩膀,看起來是護具,實際是枷項。
如果宋雨疏沒有推斷錯的話,她現在看到的這個正在由人力拖拽“行走”的車廂,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公共交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