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功走上前來時發現鐵木圈三大保鏢已經不見,其他護衛也消失了。
圍觀的人群和官兵也散去了。
“你是……”田二一臉懵懂地瞧著李廷功,似乎自言自語道:“咦?好像在哪兒見過你,可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李廷功啞然失笑,指著自己的鼻子道:“表哥,你好好看看,我是廷功啊!”
田二愣了一下,“我還有個表弟?”
這時李雲松也趕了過來,剛剛目睹了一切情形,他簡直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他知道付勇昆財大勢大,可萬萬沒想到居然大到可以左右死囚的生死。
“此地不宜久留,趕緊回家再說吧!”
李雲松疑神疑鬼地瞧著周圍,似乎生怕差人又回來抓人。
一夥人來到了李雲松的家。
李雲松告知了田二和李廷功的親戚關係。
田二摸著頭笑道:“我長這麼大才知道我還有個表弟啊!怎麼我從來也沒見過他呢?”
李雲松嘆了口氣道:“你爹孃當初從外地回來之後就跟我斷絕了來往,那時候你還小,我也只是偶然在你家門口見過你一次。
後來你爹你娘相繼過世,你娘才把你託付於我.”
田二斜著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羞答答的付麗環,問道:“你倒是很有義氣!我田二也最講義氣了!”
付麗環搞不懂他說的義氣是什麼,猛地抬起頭,發現田二正坦然地看著自己,羞得又趕緊低下頭去。
李廷功看到她紅通通的臉,心裡很不是滋味,又看看田二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心想:“付麗環,你……”他暗暗捶打自己的腿,咬著牙想:“我還冒死去給他查探案情,真不值!”
田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我得去好好洗個澡,換件衣服了!他孃的,這一個月快憋死我了!”
他抓著頭上的蝨子,站起來便往外走。
付麗環跟上去,連聲道:“哎,哎,等等我啊!”
田二轉頭道:“怎麼了?”
還沒等付麗環說話,他先笑道:“哦!救命之恩擇日再報,兄弟我現在實在落魄得很。
哦,對了,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把?”
雖然田二總是那種滿不在乎而面帶微笑的樣子,但細心的人會發現面具背後冷酷無情的臉。
這種冷酷源於不信任,他好像誰也不相信,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付麗環花痴一般望著他那張俊俏卻冷酷的臉,道:“什麼?”
田二道:“我現在要去買點新衣服,然後找家客棧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不過我身無分文,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付麗環搖了搖頭道:“我沒錢.”
她是臨時決定跟李廷功來清遠遊玩的,所以確實是沒錢。
田二指著她頭髮上的金簪,道:“你能不能把這個先借給我,等我緩過手來再還給你?”
付麗環猶豫不決,這金簪是她孃的遺物,就算有人花再多錢來買,她也絕不肯賣。
可田二充滿期待地望著她,她心動了,一動就亂了。
田二也不管她答應不答應,直接伸手取下了金簪。
李雲松實在看不過去了,厲聲道:“你要新衣服我叫廷功給你買去,想洗澡就在這兒洗就是了!何必拿人家的簪子?”
田二已經走到門口,回頭一笑道:“我向來喜歡獨來獨往.”
說完便揚長而去。
李雲松長長嘆了口氣,李廷功皺著眉道:“爹,我們真不應該幫他!”
李雲松道:“咱們不幫他還有誰會幫他?難道讓我這個做舅舅的眼睜睜看著他死掉嗎?”
李廷功別過頭去,細想著連日來歷經千辛萬苦,雖說一半是為師父連珠公子尋找害他的真兇,但另一半也是受父親所託,替表哥田二洗脫罪名。
如今發現田二竟是個吊兒郎當,流裡流氣的混混兒,而且付麗環僅僅因為在刑場上看到因為洗了臉而變得俊俏的田二一眼便奮不顧身地為他挺身而出,把監斬官嚇得跟什麼似的。
他越想越氣,忍不住狠狠拍了下桌子,桌腿都裂開了。
李雲松驚道:“你幹什麼?”
李廷功沒好氣道:“我想出去走走!”
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李廷功沒走幾步,發現付麗環就在不遠處。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兒?”
李廷功道。
付麗環看了他一眼,神情恍惚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兒.”
李廷功心裡一動:“嘿,她在這兒舉目無親,唯一相熟的人就是我。
說不定是個好機會!”
他笑了笑道:“不如你先待在我家裡吧?明天我帶你去幾個好玩的地方,清遠雖然是個小地方,但山山水水的風景還是不錯的!”
付麗環忽然一笑,道:“你不是田二的表弟嗎?你能帶我去找他嗎?”
李廷功的心彷彿一下子跌入谷底,半天才回過神來,“我也不清楚他在哪裡.”
付麗環好像根本沒有聽他說話,眼睛一直四處張望,忽然指著一個巷子口,笑道:“哈,那不就是田二嗎?”
街角的一個巷子裡有幾個人正在賭博,田二坐在一塊石頭上吆五喝六的,一副大莊家的神氣。
身上穿的也不是什麼新衣服,好像已經穿了好幾年似的,破破爛爛,腳上趿拉著一雙破得不能再破的布鞋,好像是在垃圾堆裡撿的一樣。
李廷功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一隻手按在一張用板凳搭成的簡易賭桌上,怒道:“田二,快把簪子還給付姑娘!”
其他參與賭博的小混混站起來要打人,田二笑呵呵地攔住,道:“表弟……”“誰是你表弟?!”
李廷功實在聽不慣他叫自己表弟。
田二點點頭道:“好,朋友,你說的那個付姑娘是自願把簪子給我的,我有權利拿它去噹噹,也有權利拿當來的錢賭錢,等我賺夠了錢……”付麗環忽然出現在他眼前,瞠目道:“你,你把我的簪子當了?”
田二滿不在乎地笑道:“是啊,付姑娘,我肯定能把它贖回來的!放心,等我贏了這把大的就翻本了!”
他招呼著狐朋狗友們繼續下注,李廷功一腳踢開了兩張凳子,賭桌也被踢飛,碎銀子灑了一地,怒道:“你還有沒有臉?人家剛剛把你久了,你還把人家的簪子當了,拿錢賭博!”
付麗環此時只是心疼娘留給自己的簪子,以為再也拿不回來了,急得哭了出來。
氣急敗壞賭徒們提起板凳打李廷功,李廷功三招五式便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不敢再上前,李廷功一聲怒吼:“滾!”
他們趕緊連滾帶爬逃掉了,臨走時還不忘順便撿幾粒地上的碎銀子。
田二攤開雙手,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苦笑道:“唉,我打不過你,認栽了,你想要我怎麼樣呢?”
李廷功氣呼呼道:“把簪子贖回來!”
田二從身後掏出簪子,笑嘻嘻道:“我沒拿去當呢,我只是騙他們說我有的是錢,他們才答應讓我坐莊,不然怎麼能賺到錢呢?我現在想通啦,這年頭十賭九輸,只有坐莊的才能賺到錢吶!”
李廷功一把奪過來,交給付麗環,付麗環拿著簪子左看右看,破涕為笑道:“謝謝你啦!”
李廷功正想說“沒什麼”時,田二卻先微笑道:“沒什麼,我看得出那是你的心愛之物,我田二再混也是個講義氣的人,你救了我一命,我怎麼好意思拿你的東西呢?”
李廷功心裡一沉,失望到了極點,忍不住怒道:“你還不是拿了?”
田二笑呵呵道:“我不過是拿著當個幌子而已,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他一把攬住李廷功的肩膀,笑道:“我今天死裡逃生,而且跟你算是兄弟相遇,可謂雙喜臨門啊!走,去喝個痛快!”
“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啊!哈哈……”李廷功被他說得心頭一熱,暗自想:“他畢竟是我親表哥,我怎麼這麼小心眼呢?”
他索性也攬住田二的肩膀,笑道:“咱們兄弟今天不醉不歸!”
田二舉起手,大笑道:“不醉不歸!”
付麗環重新拿回簪子,心情也變好了,跟著他們一起走。
田二帶他們來到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除了門口掛著的一張黃底黑字的“酒”字招牌之外,店裡的其他設施實在沒什麼可稱道的。
那個“酒”字寫得十分遒勁有力,李廷功忍不住用手指比劃著,模仿它的字跡。
田二偷偷笑著對他道:“告訴你個秘密,這家店的掌櫃是個傻子!”
“傻子?”
李廷功楞楞道:“怎麼傻了?”
田二道:“我每次來吃飯喝酒,他都不收錢.”
李廷功顯出懷疑的神情,道:“他是你親戚?”
田二搖頭道:“非親非故.”
李廷功不解道:“那他為什麼不收你的錢?”
田二道:“他傻唄!”
說完偷偷大笑不止。
店小二見田二來了,嘴裡嘀嘀咕咕道:“孃的,自己來蹭吃蹭喝就算了,還帶一幫人!呸,真不要臉!”
田二早已習慣了小二的閒言碎語,大大咧咧找了張空桌坐下,拍了拍桌子,大聲道:“一盤醬牛肉,三壺上好的女兒紅!”
小二眉頭擰成了一團,假裝忙著招呼別的客人。
掌櫃的走出來,一見到田二,似乎有點激動,但馬上恢復了平靜,好像熟人一樣客客氣氣地迎了過來,笑道:“田公子今日死裡逃生,可喜可賀啊!”
李廷功仔細觀察,發現掌櫃的眼中竟然泛出兩點淚花,心想:“莫非他真是個傻子?無緣無故的哭什麼?”
田二仰身靠著椅子,滿不在乎地道:“我田二是誰?天王老子都收不了我,區區一個小閻王敢收我?”
掌櫃連連點頭,笑道:“那是,那是!”
田二斜眼瞧著他道:“高掌櫃,兄弟我今天死裡逃生,你怎麼著也得給我接風洗塵一下吧?”
高掌櫃又點點頭,笑道:“那是當然!你想吃點什麼,儘管開口!”
田二向李廷功眨了眨眼,彷彿在說:“看到沒?”
他清了清嗓子,大聲道:“外甥打燈籠嘍!”
高掌櫃點點頭,對著小二喊道:“一盤醬牛肉,一壺女兒紅!”
田二揚起一隻手道:“慢著,還有兩壺!你沒看到我還有兩個朋友嗎?”
高掌櫃點點頭,又向小二喊道:“三壺上好的女兒紅!”
小二不情不願地走進後廚,不一會兒端來了牛肉和酒,冷冰冰地放在桌上,轉身便走。
高掌櫃怒道:“你怎麼這麼對待客人?”
小二回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道:“請慢用!”
說完便走了。
高掌櫃抖了抖衣袖,漲紅著臉道:“越來越不像話了!早晚得開除他!”
田二擺擺手,笑道:“算了算了,我從來不跟下人一般見識!”
高掌櫃拱手笑道:“您慢用,我先忙去啦!”
田二擺了擺手,像驅開一個下人一樣。
李廷功目瞪口呆道:“他是不是欠了你很多很多錢?”
田二看著自己的破衣爛鞋,笑道:“你看我像是能借給別人很多很多錢的人嗎?”
李廷功緩緩搖了搖頭,付麗環卻笑道:“我看你倒像是個暫時落魄的富家公子,說不定你們家以前比我家還有錢呢!”
田二哼了一聲,道:“那應該是在我三歲以前的事,不然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呢?”
李廷功看著忙著招呼客人的高掌櫃,自言自語道:“我看他一點也不像傻子.”
田二瞧了高掌櫃一眼,道:“管他呢!反正我沒拿刀逼他.”
李廷功道:“那你豈不是天天來這兒蹭飯?”
田二笑道:“我的臉皮還沒厚到那個程度。
我有錢的時候也給錢,他也收,沒錢的時候就不給,他也不要.”
李廷功舒了口氣道:“真是夠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