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漓漮獨自走在陌生的街頭,許多人像看怪物一樣對他指指點點,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紛紛避開。
他有點不悅了,心想:“在兵營裡的時候,戰友們是不是也像這樣看待我?”
他沒想到在戰場上,士兵想得最多的是生死的問題,哪裡還顧得上注意他呢?他快要走出城了,後面忽然趕來一輛馬車,驟然在身邊停下,一個人探出頭來,喊道:“這位壯士,請近前來說話!”
莫漓漮左右看了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找我?”
那人微笑道:“就是你!”
莫漓漮遲疑地走近,發現那人正是在酒館裡跟他撞到一起的人,以為他是來找自己麻煩的,遂板著臉道:“什麼事?”
那人見莫漓漮的腦袋都超過馬車頂棚了,不禁又驚歎道:“嗬,真的太高了!”
莫漓漮不耐煩道:“有什麼事直說吧?”
他瞥了一眼坐在車頭的車伕,發現是個面容和藹的老人,一點也不像個打手,心下疑惑:“他不是來找我麻煩的?不然也不會不帶打手.”
那人笑呵呵道:“我聽說你是來找我的?”
莫漓漮吃了一驚,瞪大眼睛道:“你就是富通酒館的掌櫃?”
“正是在下!”
那人笑著點點頭,“請問你高姓大名?”
莫漓漮道:“我叫莫漓漮.”
那人細想了片刻,茫然道:“我好像不認識你.”
莫漓漮笑道:“我也不認識你.”
“那你為什麼找我呢?”
“我受圖達爾所託,找你幫個忙.”
莫漓漮估計他認得圖達爾。
那人果然驚訝道:“是圖達爾將軍叫你來的?”
莫漓漮點了點頭。
那人倒吸了口氣,喃喃道:“圖達爾派你來必定有緊要之事,此地非談話之處,還請上車計議!”
莫漓漮看了看車伕,那人笑道:“他是我心腹,不必擔心!”
莫漓漮縮著身子,好不容易才鑽進馬車內。
坐在裡面,他還得彎著腰,不然腦袋會碰到車頂棚。
那人叫車伕趕馬前行,上上下下打量了莫漓漮一番,點點頭道:“想必你也是練武之人吧?身材如此高大,卻腳步平穩,動作矯捷.”
莫漓漮笑道:“倒是練過一點.”
“在下錢東海,是圖達爾將軍的舊部.”
錢東海微笑著道。
莫漓漮心想:“原來圖達爾老人以前真是將軍,怪不得那麼心高氣傲呢!”
馬車到了一個僻靜之處,錢東海先下車,拉開簾子,讓莫漓漮專心從車上下來,因為莫漓漮非得蹲著身子慢慢挪步,否則腦袋就會撞到門框。
眼前是一座荒蕪的山丘,上面有一個茅草屋。
莫漓漮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回憶,想到以前自己所居住的茅屋,不禁心潮起伏。
錢東海帶著他走到茅屋門前,在門上輕輕敲了敲,門裡傳出一個像捏著嗓子發出的聲音:“誰?”
“我!東海!”
門開了,並沒有人出來,錢東海伸手,對莫漓漮道:“請進!”
莫漓漮彎腰低頭,走了進去,忽然聽到一陣金屬摩擦聲,眼前明晃晃的一片。
一人拿著刀砍了過來,莫漓漮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反手扭轉,刀脫手而落,另外幾人見勢不妙,也要圍攻過來。
錢東海趕緊跑了進去,攔住他們,大聲道:“住手!”
他們兀自舉著刀,那個被扭傷手腕的人怒氣衝衝道:“好啊錢東海,你也叛變了是不是?居然帶著高手來擒我們!不要怕,咱們跟他拼了!”
錢東海大喝道:“放屁!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們還是躍躍欲試的樣子,錢東海平靜下來,解釋道:“這位是圖達爾將軍派來的人.”
所有人仰頭看著莫漓漮。
莫漓漮點點頭道:“對,是圖達爾將軍派我來的.”
他們慢慢收起了刀,錢東海為雙方引見了一番。
屋子裡除了錢東海和莫漓漮之外,還有十一個人,皆是人高馬大的大漢,但在莫漓漮面前,卻像是侏儒一般。
莫漓漮大概說了說原委,除了跟青鳳的婚約之事。
錢東海沉吟半晌,道:“原來如此,我們自當捨命相助.”
“孃的,咱們在這裡蟄伏了十幾年了,每天活得像做賊一樣!穿漢人的衣服,學漢語,吃漢人的飯菜,我都快憋瘋了!”
一人抱怨道。
“唉,可我們幾個中什麼用?”
另一人說道。
錢東海道:“我也聽圖達爾將軍說過黑初雲和秦翰叛變之事,只是一直沒有得到確切訊息。
現在看來,我們遼軍幾次三番大敗虧輸,皆是這兩個罪魁禍首害的!”
他狠狠拍了下桌子。
另一人也氣憤道:“他們原是軍中大將,對我們遼軍的戰術瞭如指掌,想必是他們在幕後告知宋軍,所以我們總是大敗!”
“絕不能輕饒了他們!”
莫漓漮看得出他們都很憤怒,自己也有點感同身受了,想起圖達爾的話來:“沒有遼人宋人之分,只有好人壞人之分.”
所以更加堅定了剷除這兩個惡賊的決心。
“你是漢人,怎麼會願意幫我們遼人辦事?”
錢東海忽然問道,露出一點懷疑的神色,其他人也都懷疑地看著他。
莫漓漮淡然一笑道:“在我眼裡,沒有遼人宋人之分,只有好人壞人之分.”
他心裡想的卻是和青鳳的婚約,追根究底,婚約才是他內心真正的目的。
但他嘴上不肯說,心裡也不願承認,總覺得那樣想很齷齪,玷汙了對青鳳真誠的心意,也侮辱了青鳳純潔的人格。
但在表面上看來,這分明就是一單生意:他替老人辦事,事成之後老人把孫女許配給他。
眾人忽然爆發出一陣鬨笑,把莫漓漮從遐想中驚醒,他愕然問道:“怎麼了?”
錢東海搶著笑道:“你剛剛說的什麼遼人宋人,好人壞人,一聽就是圖達爾將軍的語氣!哈哈……本來我還懷疑你的真實身份呢!現在一點也不用懷疑啦!”
鬨笑聲中,莫漓漮忽然想起臨別時圖達爾交給他的刻著字的羊角,於是把它拿了出來,交給錢東海。
錢東海藉著門縫透進的光芒仔細看了看,微微點頭道:“不錯,是圖達爾將軍的筆跡.”
他把手指伸進羊角,從裡面摳出一個小紙團。
莫漓漮吃驚道:“我都不知道里面還有信件呢!”
錢東海笑道:“圖達爾將軍向來行事周密.”
他開啟紙團,細細閱讀了一遍。
“上面寫的什麼?”
莫漓漮明知那是機密,卻還是非常好奇,畢竟所謂的機密還是由他帶來的呢!而且在他身上藏了好幾天,共同經歷了千山萬水,不知不快。
錢東海道:“上面寫的是叫我們如何假裝匪徒襲擊秦翰,你在什麼時候出手營救,一點差池也不能有!”
莫漓漮點點頭道:“想必圖達爾將軍已經密謀很久了,一切細節都策劃周密了.”
他忽然發現其他人都低下頭,沉默不語,一點也沒有剛才的興奮勁了。
錢東海示意莫漓漮跟他一起出門。
到了外面之後,莫漓漮好奇地問道:“他們怎麼一下子不說話了?好像都很憂鬱的樣子!”
錢東海領他到了山坡的另一邊,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茅草屋,嘆了嘆氣,道:“他們雖然都是遼人,但各自都跟漢人的女子成家了.”
莫漓漮道:“我懂了,此事關乎生死,想必他們有所顧忌。
若是像我一樣無牽無掛的話……”錢東海打斷他的話,激動道:“若是他們也無牽無掛,絕對不會有二話的!哪裡會像現在這樣猶豫?”
莫漓漮不經意間回了下頭,不禁吃了一驚,身後竟然站著那十一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眼睛發紅,聲音低沉道:“我們商量好了,全去,沒有二話!”
淡淡的幾個字卻擲地有聲,錢東海愣住了,神色堅定地道:“那我也去!”
“您也去?”
那人顯出為難的神色,“您還擔著復國大任呢!我們幾個不中用的死了就死了!”
錢東海道:“你們死了,你們的家人怎麼辦呢?”
“就託您照顧了.”
那人平靜地說道。
錢東海長長嘆了口氣,激動道:“也好,總比流落街頭強。
你們的後代不也是咱們遼國的生力軍嗎?”
當天晚上,他們一群人在富通酒館喝了一頓酒,宴席上誰也沒提密謀之事,都開懷暢飲,談笑風生,然後各自回家去了。
莫漓漮則留宿在酒館,他默默看著一個個遠去的背影,心裡落寞而同情地想:“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們的背影.”
他知道他們是回家跟親人們做最後的生死道別。
次日凌晨,錢東海按計劃把莫漓漮叫醒,說其他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莫漓漮雖然上過戰場,而且藝高人膽大,可此刻卻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我什麼時候動身?對了,我還不知道秦翰住在哪裡呢!我在哪裡出手救他?”
莫漓漮緊張兮兮地問了一系列問題,他從來沒有這麼囉嗦過。
錢東海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