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功正在房間裡打盹兒,賈賀蘭推門而入,像丟了魂似的。
李廷功見他腳步不定,臉色煞白,趕緊過去扶著他坐到床上,賈賀蘭似乎連坐的力氣也沒有了,仰頭倒在床上。
李廷功關切道:“賈兄,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賈賀蘭雙眼無神地看著上面,虛弱無力地道:“我完了,什麼都沒有了……”“什麼沒有了?”
李廷功急道。
賈賀蘭依然看著上面,道:“我失敗了!”
李廷功心知他肯定是受了重大打擊,應該是跟酒館的事有關,所以不再追問。
賈賀蘭卻自顧自地說道:“這所宅子都保不住了……我一分錢也沒了!”
李廷功道:“沒了就沒了嘛!你之前不也是一無所有,頂天立地的獨行大盜嗎?咱們回去便是,這裡反正也不宜久留.”
賈賀蘭閉上眼睛道:“不一樣了,若是我一直一無所有便罷了,可我已經擁有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再叫我失去它,我接受不了!”
李廷功發現他眼角流出兩滴淚水,不禁大為驚訝,想不到鐵骨錚錚的漢子也會被金錢腐蝕得如此軟弱。
他有心重燃賈賀蘭的血性和灑脫,可賈賀蘭連眼睛都不再願意睜開了,喃喃道:“睡吧,要是能在睡夢中死去也是幸福的,但願我能不醒……”李廷功生氣已極,狠狠抽了賈賀蘭一巴掌,怒道:“恁地像個老孃們兒一樣?大不了從頭再來嘛!你的江湖豪氣去哪兒了?”
賈賀蘭的臉都腫了,卻還是閉著眼睛,嘴巴也閉得緊緊的。
李廷功無可奈何。
忽然門外走進十幾個丫鬟和僕人。
李廷功站起身道:“怎麼了?”
為首的管家道:“我們接到訊息了,宅子已經被豐成鋪子的人收走了。
我們想趁早離開,免得到時候抓瞎.”
李廷功愣了半晌,道:“那你們走吧?”
管家看了看身後的人,面露為難之色,猶豫道:“我……我們上個月的工錢還沒結算呢……”李廷功愕然道:“那你們去找賬房去吧?”
管家怒道:“那個監守自盜的賬房先生早就聽到風聲,把庫裡的銀子都捲走了!雖然已經報了官府,別說很難追回來,就算追到了也得全數充公,一分錢也沒咱們這些可憐人的份!”
李廷功皺眉道:“那你們到這兒來是什麼意思?”
管家道:“我們也不是來鬧事的。
這些都是些鄉下來的本分人,家裡老老少少都等著他們拿錢回去呢!都是些窮苦人家,上頓不接下頓,一個月沒拿錢回去,一家子都會活活餓死。
求大爺您可憐可憐咱們吧!我們也不貪心,只要上個月工錢就夠了!一大家子人等著活命錢呢……”李廷功開始還挺感動,挺同情,可後來越來越煩他囉嗦,跺了跺腳,道:“我哪裡給你們拿錢去?你們老爺又昏迷不醒!”
管家收起可憐兮兮的模樣,道:“我知道老爺在房間裡還藏了些現銀……”“什麼?”
李廷功怒不可遏道:“你們這不是乘人之危嗎?”
管家擺出一副主人架勢,挺起腰道:“大爺你也不過是府裡的客人罷了,恐怕替不了老爺做主吧?”
說著就朝著一個大櫃子走去。
李廷功迅速追了過去,擋在櫃子前,圓睜怒目道:“我看誰敢亂動!”
說著握緊了拳頭。
管家朝幾個壯實的家丁眨了眨眼,他們一擁而上。
眼看打鬥在所難免,賈賀蘭忽然睜開眼睛,喊道:“住手!”
所有人停住了動作,一齊朝他看去。
賈賀蘭喘著氣道:“把銀子都給他們!”
李廷功大聲道:“不行!這銀子說不定可以讓賈兄你東山再起呢!”
賈賀蘭慘笑道:“什麼東山再起?我一不收藏古玩,二不置金置銀,只不過在櫃子裡放些急用的碎銀子而已。
讓他們都拿走吧!他們確實家境不好。
我留著也沒什麼用……”他忽然劇烈咳嗽了一下,哇一聲吐出一大攤血。
李廷功趕到床邊扶起他,道:“怎麼會吐血呢?”
賈賀蘭苦笑道:“我長年抽菸,而且是抽最帶勁的菸絲,我早知道我身體不好了,加上今天……唉,或許我大限已至吧!”
李廷功急道:“不可能,你乃練武之人,身體不會不好到哪裡去的,而且你才四十歲,以後好好調養,必定能恢復的!”
賈賀蘭微微睜著眼睛,坦然地笑道:“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囉嗦……”說完便昏死過去。
李廷功心中一緊,趕忙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還有氣。
他把賈賀蘭安放在床上,回過頭來對管家道:“既然他已經應允了,你們請自便吧!”
管家道:“唉,我們也是沒辦法啊!誰想做惡人呢?”
說著向幾個家丁使了個眼色,他們把櫃子開啟,在裡面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小包裹。
“唉,也就這麼點兒,大家平分了吧!”
管家把銀子倒在桌上,分成十幾份,每個人拿了錢之後都到賈賀蘭床前鞠了一下躬。
李廷功大為感動,替賈賀蘭還禮。
他們走了之後,賈賀蘭悠悠醒轉,臉色更加難看了,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好像被人群毆過似的,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瘦了幾十斤。
李廷功的心也沉到最底下了,不知道再怎麼寬慰他。
賈賀蘭說著用氣拼湊的話:“唉,我這輩子也算是沒白活了。
金錢,美女都有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娘子.”
李廷功連連嘆息。
賈賀蘭忽然死死抓住李廷功的手,眼睛睜得很大,卻好像沒有在看他,喘著粗氣道:“你能不能替我照顧我娘子?乾脆你就娶了她吧?我怕她一個人寂寞無助!”
他忽然用手捂著自己的臉,嗚咽道:“我最怕的就是看到她無助的樣子!而我已經無力再安慰她了……”李廷功暗自提了口氣,心道:“我怎麼能娶他的娘子呢?再說我對付麗環還有責任呢!”
但他看著賈賀蘭充滿期望的眼神,怎麼也不忍心回絕。
“答應我吧?”
賈賀蘭用雙手緊緊抓著李廷功的手,嘴巴張得很大,口水流到枕頭上,聲音沙啞得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兄弟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事吧?”
李廷功眼淚都下來了,用衣袖去擦賈賀蘭嘴角的口水和淚水。
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李廷功再也不忍心違揹他的心意了,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賈賀蘭綻放出最後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喘出最後一口長氣,胸膛沒有再起伏了,握著李廷功的手的雙手也慢慢鬆開。
外面烈日炎炎,房間裡卻冷得如同冰窖。
李廷功在床邊發了很久的呆,然後站起身走出了房間。
他來到廚房,找到一個火摺子,拿了一捆稻草。
此時宅子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他平靜地穿過走廊和大院,回到房間裡,把稻草堆在床底下,吹燃了火摺子。
他看著床上面容枯黃的賈賀蘭,輕聲道:“兄弟,房間裡太冷了,我給你取取暖!”
說完把火摺子扔到稻草上,火很快就蔓延到床上,蚊帳也被燒著了。
李廷功向賈賀蘭鞠了一躬便轉身走了。
他沒有從大門出去,而是從後院翻牆而出。
沒走幾步就聽到呼喊之聲四起:“不好啦!著火啦!”
李廷功一路目不斜視,從容不迫地走到城外。
整個城裡幾乎都亂了套,吵嚷之聲不絕於耳。
他回頭看了看滾滾濃煙,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下來,但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
走出很遠之後,李廷功悲傷的情緒淡了一些,另外一件事卻讓他倍感為難:“嘶,賈兄居然要我娶他娘子!唉,他是不是臨死前腦袋糊塗了?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可既然我已經答應了,也不能食言吧?”
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忽然釋然了,心想:“嘿,就算我答應了,他娘子也不可能答應啊!不過我還是先得去找嫂子,就算我不娶她,也得替大哥照顧她呀!”
因此,他又開始往回走,一路上也是風餐露宿,比來的時候過得還慘。
好不容易來到祁紅山附近,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當初跟賈賀蘭一起去的那個山洞。
因為他只去過一次,而且還是夜裡去的。
就算記性再好的人,過了這麼長時間,哪裡還有什麼印象?李廷功垂頭喪氣地倒在山腳的一塊岩石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深夜時分,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辰,李廷功被自己肚子裡咕嚕咕嚕的聲音吵醒了。
他慵懶地翻了個身,準備再次入睡,因為他知道醒來就要繼續面對飢餓。
可空蕩蕩的肚子糾纏個不停,像是有個人在裡面扯他的胃一樣。
他猛地坐起來,隨手抓了幾根草,揪了幾片野菜葉子塞進嘴裡,咀嚼了幾下,實在覺得又苦又辣,趕緊吐了出來,但一點點汁液還是被吞了下去,算是緩解了一點飢餓。
這麼一頓折騰,他再也睡不下去了,索性站起身,無意間發現遠處似乎有一團亮光。
他此時就在祁紅山下,仔細回憶了片刻,心中一喜:“哈!莫非那就是洞穴所在之處?”
他再不停留,快步朝那點光亮走去。
等到靠近時,他已很有把握了,確是之前來過的賈賀蘭所居住的山洞。
等到了山洞門口,李廷功卻猶豫了,而且有一種莫名的緊張,心撲通撲通亂跳。
“裡面亮著燈,嫂子肯定在裡面。
見了面我說什麼好呢?說大哥已經死了,你跟著我吧?”
李廷功狠狠搖了搖頭,又想:“她肯定會扇我一巴掌的!”
正想著,洞裡忽然傳出一個柔和的聲音:“賀蘭,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