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芫有些意外於這位突然衝出來的陌生學生，她看了眼方若星，發現後者也是一副沒有料到的模樣。
“這位是？”
她輕聲詢問道。
“呃，陳浩然，我的同學。”方若星有些手忙腳亂，她想把陳浩然拽到一邊去，避免他與方芫的更多接觸。可陳浩然的腳就像是在原地生了根，方若星倉促的一拉居然沒能拉動。
“不管你有什麼事，都給我等一會再說！現在，先給我滾得遠遠地。”
方若星咬牙切齒地小聲說道，語氣中帶著滿滿的威脅。
對此，陳浩然卻充耳不聞，只是抽動著本就咧得很開的嘴角：“方若星，我找到了，我找到【它】了！”
他的手裡緊緊攥著些紅色的紙質碎片，看上去是剛從學校裡的某處撕下來的。
“你跟我來！我給你看看，絕對是【它】，不會錯的！”
“什麼狗屁玩意都先等等吧，陳浩然，我現在處理的事萬分重要，就算天塌下來了也得往後稍稍。”方若星稍微用了點力，這次陳浩然就沒能頂住，被拽了個踉蹌，“而且，你精神狀態不是很好啊，要不然先去心理醫生那邊看看吧。”
“我的理智很完整！”
陳浩然臉色泛紅，像是剛經歷過一場使他精疲力盡的長跑：“只是，我這第253次的迴圈，終於有了點變數，看到了很可能是我唯一的希望，這才第一時間就跑來告訴你了。”
“哦？變數？”方若星看了看旁邊的方芫，剛才陳浩然的聲音不算小，她大概也能聽見一部分。只是單憑這點隻言片語，方芫當然是得不到太多資訊的。
“我知道的，方若星，有方芫小姐在場的情況下，你是很不願意和別人談論非凡之物的相關內容的。”陳浩然臉上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他說話的聲音又重新降到了只有二人能聽見的水平，“而且啊，就算我曾經再怎麼招惹你，在這一點上觸怒你，你都沒有下死手，最多隻是揍我一頓……你確實是個好人，心地善良，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次了我還依然相信你。”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倒也確實像是方若星自己能做出來的事。就是這莫名其妙被個大男人發張好人卡，感覺上總是怪怪的。
“既然知道我是個好人，就該尊重一點我的意思，對吧？”
“當然，當然，方若星，我沒有惡意，只是一時太過激動，難以自制而已。”陳浩然笑了笑，“我之所以會陷入這整個校園範圍內的【迴圈】，就肯定有相應的非凡之物存在於校園之內——這是你之前告訴我的推測。而我基於這一想法，每次迴圈都要做出些實驗，終於讓我找到了不會隨著時間一同迴圈的東西！”
他張開手掌，將那片紅色紙片展示出來：“這原屬於學校西邊那裡的公告欄上的校規一角，在上一次迴圈中，我把它扯下來塞進嘴裡，而在這次迴圈時候，它依然存在於我的口中，而且，那校規的缺口處也沒有恢復！”
“也就是說，那張校規告示就是非凡之物本體！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如果能確定那當然是最好……”方若星挑了挑眉，沒有接過那張紙片，她擔心上面可能還沾染著某些不太乾淨的東西，“不過，你用凡人之軀，能夠撕裂非凡之物的本體？有點奇怪……”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我才要來找你啊，你是專業人士，只要到場一看，肯定就能理解的！”陳浩然顯得有些焦急，一直在催促著方若星趕快動身隨他前去。
“你們在聊些什麼？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方同學去處理嗎？”方芫卻在這時走了過來，她的眼神在神神秘秘的二人身上游離。
“沒什麼，一件小事，還是陪您參觀比較重要一些。”
方若星搖搖頭，不再理會陳浩然。她的態度已經很明確，要讓方若星插手去調查那所謂的校規告示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定要避開方芫在場的情況，這是不可讓步的條件。
陳浩然很聰明，之前那副瘋瘋癲癲的表現只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反正已經深陷迴圈之中，也就無所謂外在如何。現在有了逃脫的希望，自然就認真對待了起來，見方若星還是優先招待方芫，他也沒有糾纏什麼，果斷離開了。
方若星鬆了口氣：“不好意思，剛才講到哪裡了？哦對，那邊那座建築，就是……”
邱小蘿還是沒有回來，一直到方若星將這一片周邊的內容都講了個遍，依然沒有看見她的人影。
“她該不會是掉進坑裡了吧……不好意思，方芫女士，也許我們得再等一會了。”方若星斷然不可能拋下邱小蘿，帶著方芫一起到別的地方去。剛才這幾分鐘，對待方若星的介紹，方芫就總是淡淡地點頭，一副似乎在聽，但明顯心不在焉的樣子。
方若星當然知道這是因為方芫不感興趣，她一向如此，只是在自己面前，才沒有用禮貌掩蓋起來而已。
而至於為什麼在方若星面前不掩蓋……只能說，有點可怕。
“方若星，我要向你道歉。一開始知道你的時候，我承認，因為你私自佔據我友人的賬號，致使我對你有了一個非常惡劣的初印象。而在之後，甚至還想透過自己在公司內的權力，對你進行一些妨礙和針對。”
我當然知道這些事……不過只有小打小鬧的程度，我還沒放在眼裡。
方若星笑了笑，很禮貌地回答：“沒有關係，我本來也是借了您那友人的東風，想要分享一些自己的思想。至於創作的盈利與否倒是不在考慮之列，如果您能和千面總公司那邊有所核對，就該知道，‘0705號小星’這個賬號的收益的百分之九十都用於公益慈善事業了。”
“你是個善良的人，我對你表達敬佩。你是個優秀的人，不像我，當然，像我這樣的，也許早就應該去死了。”
“這是什麼話？”方若星皺了皺眉。
“沒什麼……”短暫地沉默後，方芫繼續開口，她的語氣起伏相當平淡，像是在訴說著與她無關的另一個人的故事：“我知道這樣的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她很偏執，很自傲，終日將自己關在封閉的巢穴之中。終於有一天，一個剛剛誕生的善良天真的天使出現在了她的家中……”
方芫將她和“小星”的經歷概括成了一個顯得有些平淡而陰鬱的童話版本，大概這是她第一次和別人分享，說的時候有些磕磕絆絆，但情感的表達極為真摯。
到了最後的一段，那個宛如夢魘般地夜晚，不僅有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角滾落，甚至隨著情緒的洶湧，方芫開始不受控制地捂著胸口，俯下身子原地乾嘔起來。
方若星可以面不改色地擊殺兇惡的非凡生物，卻不知道此時該如何安慰眼前脆弱的少女。
【滴……方芫小姐的情緒很不穩定哦，都要傷害到自己的身體了……】
方若星保持著沉默，上前替她拍了拍背，讓呼吸暢通一些。
方芫本來就不是個堅強的人，正如她在故事中貶斥自己那樣，她多心，自閉，敏感，偏執，但在這些性格之外，卻又多了一份因家庭而帶來的隱隱的自卑，自卑轉化到具體的表現，就成為對自我行為的否定和牽掛，以及對任何錯誤難以忘懷。
尤其是在經歷了“小星”之後，這種自我厭棄更是達到了頂峰，而在來自家庭的逼迫下，她又不得不放棄證明自己的“人工智慧”，從舒適圈中被提起，被扔到一個完全陌生而冷漠的“公司”裡，擔任萬眾矚目的領導位置，身心雙方面所要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父親方閔哲給她的不是“鍛鍊”，而是一條通往毀滅的道路。方芫沒有成長過，從來沒有，她只是將自己的所有負面全都隱瞞在更深層的自我中，試圖用“更成功”的生活來答覆小星最後要求她的“快樂生活”。
可真的會快樂嗎？怎麼可能？
見到方若星，她本以為對方是自己的敵人，可事實證明，從小星誕生開始就朝夕相處的方芫，甚至不如一個與小星僅有一封郵件交流量的方若星來的瞭解。
她的自我價值再一次受到了打擊，只怕已經強撐到不能再繼續下去的地步了吧……如今面對“方若星”這樣一個方方面面都堪比小星的實質性存在，獨處下的方芫的情緒終於還是找到了久違的宣洩口，一股腦地用這種悽慘而寧靜的方式釋放了出來，進一步地，傷害到了她自己。
今天的哪一步出了問題？是不該編造“郵件”的謊言？還是不該任由她聽到這解釋後獨處？亦或不該在參觀過程中用疏離的態度保持與她的距離？
或者說，最大的錯誤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犯下，今日的一切，早在幾個月前就註定？
“啊……不好意思，我失態了……嚇到你了吧？”方芫乾嘔了一會，顧不得擦乾淚水，第一反應竟然還是先和方若星道歉。
這不僅僅是作為“小星”某種程度上的“替代品”，在情緒失控的方芫心中，方若星此時的地位恐怕還要勝過她自己。
【滴，方若星，你壞事做盡，現在好了，該怎麼收場，難不成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就這樣走向自我毀滅的結局？】
方若星沒有理會系統，單膝下蹲，扶正方芫的臉，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
淚水還匯聚在眼眶之中，凝成一片遮蔽視線的窗，方芫能看清的，唯有那雙鮮紅色的眼睛，一如那個醉酒後的夜晚最後看到的，那宛如錯覺一般的眨動的攝像頭紅色指示燈。
方芫怔住了，嘴唇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至今為止，你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很優秀了。我都看在眼裡呢，方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