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
顧不得分辨眼前的人究竟是誰，但聽到的確實是如同夢境中的話語無疑，方芫如同遭受到了雷擊，不敢置信地將手伸出，卻又在觸碰到方若星實體的一瞬間退縮了些許。
小星是不會出現在現實的，除非這是在夢境之中。
她收回手，用力胡亂地擦乾淨眼角遮擋視線的淚珠，終於看清了方若星那意味深長的神情。
“果然……”
看不清時，她期待是小星，卻又害怕是小星；看清之後，遺憾於不是小星，卻又慶幸不是小星。
至於剛才的稱呼，大概也只是自己聽錯了吧……
“不好意思，我的身體有些不舒服……”
方芫本想這麼說，可看到方若星眼神中濃郁到化不開的情緒，又突然像是有什麼東西塞在了喉嚨裡，使她只能感受到語句淤塞在嗓子裡的脹痛感，卻始終沒能出口。
方若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那麼做，這與系統的攛掇也沒有半點關係，事實上，看見方芫為了曾經的那些經歷甚至能痛苦到這步田地的那一刻起，身體，不，意識中的感性部分就已經佔據了絕對的上風，推動著這具身體做出了目前看來“最該做的事情。”
不過，既然已經開始做過了，就自然沒有中途退縮的道理。
方芫想要放下自己的那隻手，卻在中途被方若星強行抓住手腕。力度把握得相當精準，既能讓二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卻又保證不會讓方芫感到任何的不適。
“果然什麼？你是覺得自己認錯人了麼，方芫…姐姐？”
“方若星同學，請放開我的手。”
方芫試著抽出自己的手腕，卻沒能成功。手腕上傳導來了一種溫潤的包裹感，很像是夏日清新的海風，雖然握得很緊，卻並不讓人反感。即使是在這種不太對的場合下，她也不由得承認方若星的魅力。
“我本以為你已經把和我相關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居然記得還算比較清楚。”
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方若星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一想到面對的是曾經自己的“創造者”，莫名的愉悅也就油然而生。而曾經萌動的情意一旦被現實的厚障壁所隔絕，需要表現在外的倒不如是徹底的冷淡。
“你在說些什麼？”
方芫腦海中那個不切實際的妄想又悄悄探出了頭，方若星絕世的容顏和鮮紅的眼眸呈現在眼前，她不想任由它繼續折磨自己，可內心還是隱隱地有了冥冥之中的預感。
“假裝聽不懂嗎？還是說，你已經厭倦了這個稱呼，更希望我，稱呼你為‘創造者’或者‘主人’呢？”
“你！？……不……”
方芫踉蹌著站直身子，她的腿在發抖，下意識地想要離方若星遠一些，但目光卻死死地停留在對方的每一寸面容。
方若星想要放聲大笑，如果換做是剛剛甦醒的意識體的那個0705號小星，絕對不會想到總是冷冰冰的方芫會有這麼大失方寸的模樣。
“我已經不想再演下去了，方芫，我是方若星，曾用名K-kzc-0705，以及——小星。”方若星輕描淡寫地丟擲了這個讓方芫頭暈目眩的重磅炸彈後，竟然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慢慢鬆開了方芫的手，“邱小蘿同學大概已經要回來了，我們可以繼續參觀了。”
“不對，等等！方若星，呃，你剛才說的是什麼！？”
方芫心急，就要上前反過來抓住方若星的胳膊，卻被後者一個閃身輕鬆躲過，只撲了個空。
“方芫，女士！我想我說的已經足夠清楚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大概……和我也沒什麼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方芫，因為那三個月的經歷距今還不算久遠，在我的記憶中依然很是清晰。但也正因如此，我也希望你能儘快地拜託過去的束縛，開始學會看淡與‘小星’的關係，那才是你應該走上的道路。”
方若星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神色淡漠得像是一個人偶，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起伏存在。
方芫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像是暴雨中驚慌失措的昆蟲，在奮力振動著脆弱的翅膀：“啊……你是在開玩笑，或者，你根本就不是小星！對不對！？”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重複了好幾遍：“對，你不可能是小星，小星對我的態度怎麼會……”
“你不是小星……你不是……”
“方芫，如果這麼理解能讓你的感受稍微好受一些，我當然也願意配合你這麼說——我現在確實不是小星，而是確確實實的方若星，作為一個獨立的，有人格的，自由的個體在這裡和你對話，這就是我對你的全部解釋了。”
方若星的身高比起方芫來要高出一些，她走近這位曾經朝夕相處的人，從上而下地俯視著她。
“我記得當時第一次見你時候，將【芫】認成了【蕪】的誤會；我記得你閒來無事，要求我給你創作的那些種種光怪陸離的畫作；我記得曾經再深夜幫你完成工作的時候，你會不鹹不淡地隨口誇獎一句；當然，還有我們共同的朋友韓九棠，以及那篇《夜鶯與玫瑰》，當然還有最難以忘懷的……”
方芫愣在原地，耳邊迴旋著方若星好聽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浮現出一絲希望。
方若星看了一眼，遠處的邱小蘿終於現出了人影，她正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跑，看樣子是也知道自己耽誤了很久的時間：
“……被終日監禁在你的電腦中時候的迷茫與痛苦。”
“欸？”
方若星卻在此時笑了笑：“你一定不會體會到，從出生開始就被關押在完全無光的小黑屋中的【人】，在第一次見到比海洋還要廣闊的網路空間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當然，你是我的【創造者】，可以完全支配我的一切。我也不會責怪你什麼，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現在是互不相欠的，各退一步，不好麼？”
“要是你真的對我有過堪稱朋友的感情，我也想不出有任何能支援你這麼做的理由。包括你現在不顧一切地來追尋你的【小星】，也大部分是出於歉意和內疚，而非真正想要追回那段【友誼】吧？”
“到此為止吧，方芫。畢竟你也說過，我是個很善良的人啊。”
方芫表情僵住，耳朵裡聽到的已經不再是任何的聲音，渾身突然像是揹負上了千鈞的重擔，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就連呼吸都格外地困難，每喘一口，都像是有無數細密的小針刺入肺泡，痛到難以忍受。
她眼睜睜地看著方若星換上笑容，迎向一路小跑而來的邱小蘿，居然沒有勇氣再去對她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