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君死了。
伶月帶著武安君走了。
函谷關的秦軍將士們悲痛不已。
在看著伶月揹著武安君的背影踏著他們道元鋪成的通天大道漸行漸遠,逐漸遠去消失後,他們忽然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彷彿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下一刻,他們看向了秦昭帝,情緒十分複雜。
該恨嗎?
可忠君愛國,如何恨呢?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他們想哭,於是失聲痛哭。
趙稷踏雲梯走上了函谷關,然後又向著九龍拉著的車攆走去。
他一步一步,步履緩慢,似是十分沉重。
他沒有去看那些哭泣的將士,但他絕對能夠聽見這些將士悲痛的哭聲。
“武安君走了,朕也跟你們一樣難過。”
“你們應該清楚知道朕為什麼賜死武安君。”
“不管你們有什麼情緒,不管朕有什麼情緒,我們應當一起繼續勉力,將武安君留下未完成的事情做好。”
“將武安君為朕、為所有秦人打下的大秦,建設的更好!”
他的聲音恢弘如同天雷,響徹在每個秦軍將士、修士的耳畔。
是啊,逝去的人已經逝去,活著的人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路過武安君的戰車的時候,趙稷最終還是忍不住側目了。
他看見了,那頭窮奇兇獸,竟是在嗚咽痛哭。
武安君離去,竟連窮奇這等兇獸都忍不住悲傷了嗎?
他忽然感覺有些無力,忽然感覺自己有些老了。
倘若大秦再強一些,倘若他再強一些,能夠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諸國,武安君是不是就不用自裁在函谷關前?
可笑啊,人人都以為手握天下強國大秦的秦帝,應當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裡會有什麼無奈呢?
畢竟他一句話,就有無數秦人能為他捨生忘死。
他怎麼可能有無奈呢?
可惜,世人不知道的是,他為君數百年,無奈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風起。
撫去眼眶的溼潤,也瞬間形成了一個特殊的領域,隔絕了一切。
他看向了趙初。
“無憂,朕知道你恨朕。”
“朕也不希望你能夠理解原諒朕。”
“江澈。”
“公孫先生的後人,是叫江澈吧?”
“那個來自桃花城的少年,就交給你好好保護吧。”
“在這件事情上,你的意志即是朕的意志。”
“在他成長起來之前,他人屠弟子的身份,還不可以被天下知。”
“你應該明白這是為什麼。”
“南安郡不會再有援軍,那裡將讓給趙軍,讓趙軍們慢慢去洩憤。”
“江澈在南安,在桃花,記得把他平安帶回來。”
趙初冷冷道。
“君上,我不是傻子,當然明白。”
“我答應過老師,大秦如何護我,我便如何護江澈。”
“我一定會做到!”
“江澈會平安來咸陽的。”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
而這場談話,因為秦帝強大的超凡力量,也只有她與秦帝知道。
……
……
面對劉思雨撕心裂肺的哀求。
硬漢男子臉上的神情幾乎跟他那渾身發達的肌肉一樣冰冷、堅硬。
“武神殿不插手天下諸國之事。”
“抱歉,我不能出手。”
“而且你娘已經跟我說過,這是她的選擇,我無權干涉。”
劉思雨哭得更加難過、更加難聽了。
她沒有再哀求,只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哭著。
彷彿哭得要把五臟都撕裂一般。
陳程、夏勇武、劍南星、顧子義、江澈無不動容。
他們都是有父母的,因此能夠共情,所以情不自禁為劉思雨感到心疼。
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們只是一群低境修士,哪怕再是天驕,也是一群還未成長起來的天驕,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就在這時候,文和先生看著他們說道。
“江澈、陳程,你們也該走了。”
“你們不是重山城人,更犯不上做什麼與重山城共存亡的事情。”
“你們大師兄來接你們了,跟著你們大師兄回去吧。”
“這次重山城之行,我很感謝你們,烈山夫人她也很感謝你們,重山城的人們也很感謝你們。”
江澈羞愧。
“我們也沒做什麼。”
陳程等人亦如是。
不過他們很快便注意到了文和先生話裡的某個詞。
大師兄?
陳程、夏勇武頓時雙目一亮。
“付夜華大師兄來了?”
就在這時候,馬蹄聲響起。
一匹龍駒卷著雲氣自長街盡頭狂奔而來。
龍駒之上策馬之人是一位穿著黑衣的少年。
少年比江澈年長几歲,看起來跟陳程差不多大小。
一頭青絲如瀑隨風飛揚,盡顯張揚之態。
他的背後揹著一杆燃燒著的長槍。
那長槍上的火焰是那樣的明亮,彷彿能夠燃燒至永遠一樣。
面對此人時,無論是陳程、夏勇武還是江澈們只有一種感受。
——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勝過此人。
哪怕是此人壓制修為,降至初境江澈都毫無把握言勝。
這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無敵之姿。
當然這種無敵之姿不可能是天生的,只能是一場場戰鬥勝利堆積下來的,如果你能在每一場戰鬥中都勝利,都無敵,天長日久之下,你也能有此無敵之姿?
所以此人自入道至今的戰鬥都沒輸過?
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此人從出生到現在便沒有輸過?
沒有答案。
而此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大師兄。”
陳程看著黑衣少年,激動的喊了一聲。
夏勇武直接化身狗腿子,小跑了上去,一副要給黑衣少年牽馬的模樣。
“付夜華大師兄!”
他嘿嘿笑道,一副阿諛奉承的小人嘴臉。
江澈們對視了一眼,也衝著黑衣少年恭敬行禮。
“大師兄。”
近至眾人身前,付夜華勒馬急停,他衝著眾人燦爛一笑。
“董院來讓我接你們回去。”
語畢,他目光一轉,落在了江澈身上。
“江師弟,久聞其名,今日終得一見。”
“不錯,桃林道院有你乃道院之幸,乃桃花城之幸。”
眾人看了看付夜華,又看了看江澈十分的驚訝。
付夜華此人,雖有無敵之姿,被譽為南安郡第一天驕,但眼高於頂,無論是陳程與餘北斗,他都沒有贊過半句,如今竟然對江澈如此不吝讚賞。
當真讓人情不自禁有一種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感覺。
接著,付夜華又看向了陳程。
“你變強了。”
陳程嘆了口氣。
“再如何變強,與師兄的差距亦是甚遠啊。”
“多勉勵。”
付夜華微笑著說完,然後轉頭看向了文和先生。
“我這邊還需要五匹龍駒。”
文和先生道。
“請跟我去取。”
這時候,劉思雨也平息了情緒,她抬起頭來看向了硬漢男子。
“師父,你不能救我娘,也不能帶著我弟弟嗎?”
男子搖了搖頭。
“他不適合武道。”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劉思雨攥緊了拳頭,沒有再哀求什麼。
她只是轉過身去,回首看向了西城牆上,還在拼命抵抗趙軍的重山城將士們,看向了那還在以命拖著聖賢的母親。
“今,我劉思雨為了苟活,被迫成為無父無母無君之徒,不忠不義不孝之人。”
“但我發誓,待我武道踏天登高後,必然要拳問邯鄲,報此仇,雪此恨。”
說完,她雙瞳泣血。
不知何時,重山城陰雲密佈。
饒是如此,那硬漢男子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他懷抱著雙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如同一座雕塑。
直到付夜華上前行禮。
“晚輩見過元渠前輩。”
元渠目視前方。
“嗯,沒有想到在這裡能遇見你。”
然前方無人。
目中無人!
下一刻他一把抓住劉思雨的肩膀,竟是真的帶著劉思雨踏天離去。
當然,所謂的踏天是一種形容。
在江澈們的視線裡,那提著劉思雨的硬漢男子腳下並沒有什麼,但竟然能夠凌空登高,如同大鵬展翅,身影漸行漸遠,幾乎只是數個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裡。
然而沒能得到男子正眼的付夜華也並不生氣,只是策馬掉頭,溫聲道。
“走,跟著文和先生去取馬,然後我們回桃花城。”
語畢,他在前面策馬緩行。
江澈們則是點了點頭跟在後面。
幾個少年郎腦海中完全是剛剛那位叫做元渠的武夫踏天而行的畫面。
大丈夫,當如是。
只是元渠先生是什麼境界?
武神殿又是什麼勢力呢?
半晌後,江澈思緒拉回,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付夜華背後那杆彷彿永遠燃燒著的長槍上。
大師兄這杆長槍真好看。
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是何等法器,比起重山錘來又如何?
他情不自禁這般想著,體內再次酥癢了起來,就像是之前五海中生白虎一模一樣。
只是。
這一次他的五海中又會生出什麼來呢?
……
……
烈山夫人的甲冑破碎了。
一城之力也被聖賢徹底斬碎。
大趙第一騰龍的刀,她終是沒能扛住。
或許,她能扛住的話,聖賢也不是大趙第一騰龍了,更不敢以聖賢為名。
刀傷佈滿了她的身軀。
她口吐鮮血、面色蒼白、生機微弱。
她倒在地上,目光飄到了身後的重山城西城上。
她知道自己擋不住聖賢了。
不過拖了那麼長時間,重山城的百姓與修行種子應該已經成功向桃花城撤離了吧?
剛剛元渠先生帶著劉思雨踏天而去,她也看見了。
思雨平平安安的就好。
小文應該也跟文和先生能夠平安離去的吧?
其實看在她身為劉思雨的母親的份上,元渠先生曾經告訴過她,只要她願意,可以保她一命。
但卻被她拒絕了。
因為她不只是劉思雨和劉振文的母親,也不只是劉懷山的妻子,還是現任重山城城主。
重山城都沒了,她怎麼可以還活著呢?
更何況,她已經累了。
懷山啊,你走的那一天,我怎麼就等不到你回來了呢?
人人都道重山城城主烈山夫人性烈勝男,但誰又不知道,她也曾是位溫柔如水的閨中佳人。
女子本柔,為母則剛。
她不只是一位母親,還是一位死了丈夫的母親。
丈夫留下了兩個孩子,與一座城給她。
她不得不揹負起丈夫生前的一切。
那日,秦廷使者帶著新重山城城主來,被披甲手持重山錘的她攔在城外。
她向秦廷使者許諾,如果重山城交到她手裡,她能夠讓重山城變得更好。
秦廷同意了。
她也做到了。
她不允許別人拿走丈夫生前最重要的東西。
她怕別人對這座城不好。
她為這座城殫精竭力,付出一切,否則以她的天資怎麼可能才騰龍呢?
這座城越來越好,雖然沒有桃花美,沒有仙江富裕,也沒有北斬整體那麼強,但卻比曾經富足了不少。
劉懷山走後,她把一生交給了此城,終為此城而死。
勝負已分,生死已定。
大趙天嬌聖賢嘆了口氣。
“烈山夫人,以你的能力,來我大趙,許你一郡,再幫你提升修為,都可以。”
“卿本佳人,奈何助此暴秦啊。”
語畢,他陌刀斬下,鮮血四濺,美人頭顱滾出去好遠。
為重山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烈山夫人,落幕!
……
……
其實聖賢為什麼這麼看重烈山夫人?
不只是因為烈山夫人的能力,還有品質。
在知道重山城可能有淪陷之危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讓劉思雨請江澈們組成志願軍。
然後利用江澈們,吸引更多的修士志願者,來保衛重山城,與趙軍交戰,拖延時間,給予重山城百姓更多的時間撤離。
在生死之前,能不顧自己生死,而先慮百姓者,天下間又有幾人?
都說做人難,做官難。
其實做個好官才難。
可惜這樣的好官,卻是死忠於秦的好官,而非忠趙。
聖賢惋惜。
當然在江澈們撤離的時候,城主府的人也開始勸其他的志願軍修士離開。
這些人都不是重山城的人,他們能來幫助重山城抵禦趙軍,重山城的人已經很感激了。
怎麼還能讓他們留在這裡,陪著重山人一起送死?
另一邊,江澈們跟著文和先生來到了城主府,在馬廄中尋到了五匹龍駒。
說是龍駒,都不過是些擁有蛟龍血脈的馬罷了。
而且蛟龍血佔比還遠沒有付夜華那匹純。
不過憑藉這些馬回桃花城也就足夠了。
一路疾行。
數個時辰後。
來到桃花城前,文和先生勒馬急停,突然道。
“我不去桃花了。”
江澈們怔了怔。
付夜華也有些驚訝。
“那麼你想去哪裡?”
還好此時劉振文是暈過去的,否則他一定會咆哮著問文和先生。
——剛剛你不是說只能逃往桃花城嗎?
文和先生嘆了口氣,看了下身後馬背上還在昏迷的劉振文道。
“去了桃花城呢?”
“我們去投奔誰?”
“少城主雖曾敗於江澈小友,但他的天賦,也必然是能夠未來在大秦修行界發光發熱的。”
“我準備帶他去慈溪山修行。”
慈溪山,乃是儒宗聖地之一。
江澈、馮光明、劍南星如今的眼界,猶如井底蛙,自然不知道慈溪山是什麼地方。
但顧子義、夏勇武、陳程皆是面色一變,十分驚訝。
甚至就連付夜華都有些震驚。
“文和先生出身慈溪山?”
文和嘆了口氣。
“曾在慈雲先生麾下做過幾年小小書童,有些情分。”
“看在這情分上,應該會收留我與少城主。”
“重山城的事情,多謝諸位了。”
“這次過後,大秦可能再無重山城,也不能如何報答諸位了。”
江澈們道。
“文和先生言重了,我們真的沒做什麼。”
文和先生笑道。
“如無諸君之名,重山城那裡招募得到如此多的志願軍,又如何能與趙軍相持甚久?”
“不能與趙軍相持甚久,又如何能保證給重山城百姓們足夠的撤離時間?”
江澈們驚訝。
“原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證重山城百姓的撤離?”
一時間,他們對那位只有過數面之緣的烈山夫人肅然起敬。
文和先生嘆了口氣。
“夫人與先生當年,都將一生奉獻給了重山城,他們夫婦無愧重山城,可惜……”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而是看著江澈們神色肅穆道。
“諸君,我有一言,望你們能聽入心中。”
“大趙來勢洶洶,天下局勢變化莫測,重山城亡,朝廷未予援軍,那麼說明,大趙日後無論進攻北斬、仙江、桃花,朝廷都不會派兵來助。”
“我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諸君雖然是桃花城人,但切莫做那與桃花城同生共死的事情。”
“聖賢先人有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諸君都是天賦奇高的修行種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只要你們活下去,未來必定可以再建桃花、重山,甚至問劍邯鄲。”
江澈們正色道。
“文和先生之言,我等定然銘記在心。”
“別了,有緣再見,諸位!”
文和先生與眾人道別,緊跟著策馬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視線裡,江澈們內心感慨萬千。
劉懷山與烈山夫人將一生獻給了重山城,最後還沒守住重山城。
此等以民為先的好官,竟然不得善終。
當真是意難平啊。
就在這時候,他們忽然看見遠方天空裡,有半透明土色如雲氣般的東西憑空生出,緩緩凝聚。
最後竟成了一隻背山巨龜。
巨龜出現後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身上便出現了無數的裂痕。
最終支離破碎、化作無數半透明的土色雲氣分崩離析,向著四方散去。
其中絕大部分,竟是分別朝著元渠先生帶著劉思雨離去的方向和剛剛文和先生帶著劉振文離去的方向而去。
還有一小部分,則是分別散落給了在此次戰事中,支援過重山城那些修士。
例如江澈們。
這是來自烈山夫人的感謝,還是重山城的感激呢?
沒人知道。
土色雲氣入體後,江澈體內的酥麻感更濃。
少頃,五海中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其頭如蛇,其貌似龍,背龜殼如山,其尾鋒利如劍。
正是神話中傳說中的玄武。
道歷弋武10257年冬,重山城破,一城之氣散。
江澈得其寸許,五海生玄武!
五氣朝元,完成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