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立春,但正月裡的天仍然是晝短夜長。
劉媽媽正熄了灶堂的火準備歇下,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她怕是白日裡來要賬的那些潑皮,不敢吱聲,躡手躡腳的拿起一根木棍往門口去。
結果,半天沒動靜,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正要回房去,冷不丁一把匕首橫在她的脖間。
“別叫,不然……”
劉媽媽被嚇得腿發軟,張著的嘴趕緊閉上。
“很好,我家主子要見你。”
“馬大家的,你快去家裡看看吧,你家裡來客了。”
劉媽媽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要往外跑,那說話的人忙攔住她“你別跑哇,我瞧著不是你家那口子惹的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怪好的嘞!”
“是,是嗎?”
這幾日是怎麼了,接二連三的有人找她,難不成她真的要發達了?
宋昭芙原本不願再見那劉媽媽,誰知黃桃那小丫頭一早來報,說是劉媽媽正跪在宋府門口哭,有不少街坊都在圍觀。
“小姐,大太太身邊的春花姐姐來了。”
“快請進來。”
這數九寒天的,春花竟是急的汗都出來了,見到宋昭芙,一把跪了下去。
“大小姐,是奴婢沒用,我們太太交代的差事我辦砸了!”春花說完就嗚嗚壓著聲音哭起來。
宋昭芙招了手讓新桃將人扶起來,待新桃給春花將眼淚擦拭乾淨,她才溫聲問“不怪你,就是我也沒想到劉媽媽會這麼捨得下臉皮。”
上一世自己受她挑撥才跟張氏離心,原本也能理解劉媽媽的心思,如今還是小看了她。
春花強忍著眼淚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大太太原是派我去給劉媽媽送銀子,劉媽媽痛快地接了銀子,於是我昨日傍晚就回了。原以為這差事已經辦妥,誰成想那劉媽媽今早過來跪在大門口,說我們大太太手蠢笨被人當槍使都不知道,話裡話外就是說我們太太受了二夫人的挑唆要拿小姐房裡的舊僕開刀……街坊鄰居的知道我們太太和夫人的為人自是不信,可就怕有些不瞭解情況的到處亂傳,我們太太急的要過來,被我攔下了,兩家本就一門之隔,劉媽媽罵的話太難聽了,我怕我們太太受不住……”
“你是說,劉媽媽把銀子收了,今早又反悔了?”
“是。”
“收據可有?”
“有的,還讓她按了手印。”
宋昭芙接過收條看了看,寫明遣散緣由等等內容,蓋了手印就只等去官府辦手續,劉媽媽就不再是奴籍。
這事放在別家,還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主人家!
這劉媽媽如此行徑,所圖只怕不小。
“這劉媽媽也真是的,這都在門口鬧了快半個時辰,小姐,要不還是讓我帶幾個人把她綁進來吧。”
新桃跟著劉氏也有些年頭,但自從知道劉氏偷偷把小姐的東西拿出去賣了貼補家用之後,她便對劉氏生不出半點好感。
“等等,她要演戲,咱們就陪她唱一場。”
宋昭芙從前就是個很心軟的女孩,可如今的她十三歲的身體裡住著一個二十三歲的靈魂,既然下了決心要做就不能心軟。
宋昭芙剛一出門就看到越來越多的路人駐足看熱鬧,逢場作戲這種事,她上一世已經練得爐火純青。
“夫人啊,您泉下有知就睜開眼看看吧,小姐都被她們欺負成什麼樣子了!隔房的伯母手都伸到侄女的房裡來管事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沆瀣一氣存的是什麼心思!可憐我們小姐,啊……夫人!”
劉氏敢這麼鬧,就是算準了她不忍心,也算準了張氏不敢管。
可惜,這次劉氏算錯了。
張氏那邊,她來前已經打過招呼,陳媽媽還特意將兩個力氣大的婆子借給她。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劉媽媽,佯裝抹淚地說:“劉媽媽,您我主僕一場,您這麼做,豈不是要陷我於不孝不義之地?這知道的是你不滿我繼母張氏,不知道還以為是我教唆你做這般行徑,我以後在家裡又當如何做人?您拿了錢就快些走吧!莫要鬧了!”
宋昭芙本就長的漂亮,這會梨花帶雨地模樣,圍觀的人見了更加不忍心起來。
“是啊是啊,有什麼事不能關起門來在屋裡說,你一個奴僕,怎麼能這麼為難主子?”
“誰說不是呢?你們看這家小姐,天仙一樣的人物,被逼成什麼樣了!”
見圍觀的人都開始替宋昭芙說話,劉媽媽有些急了。
“小姐,小姐,我知道您心善,人善被人欺,您不知道,您那繼母聯合大太太要將我趕走!您身邊可就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我可憐的小姐……”
宋昭芙蹲下身“劉媽媽,我都這麼低聲下氣的求您了,您還不肯消停,就別怪我心狠”宋昭芙故意提高聲音說“您偷我的東西去賣錢,這事人贓並獲,大伯母是給您體面也顧及我的臉面才讓您回鄉榮養的。您還是快些走吧,若是一會官差來了,我可就真的保不住您了!”
“喲,原來是做了家賊,還不送去見官,等著什麼呢!”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說道。
劉媽媽一下子慌了,她原想是她鬧一鬧,宋家怕丟人自然會把她請回去談,真沒想到大小姐會把她堵在門口,還把她偷東西的事情昭告天下!
圍觀的人“左一句報官,右一句報官”,劉氏再猖狂那賣身契也是被人捏在手裡的,何況自己那點事兒,小姐都知道了。
“小姐,小姐,我也是實在沒有法子了,我那口子好賭,賭輸了就找我要銀子,不然就要把我的月兒,芽兒賣掉……我也是沒有法子了呀!”劉氏說完,就捂著臉嗚嗚的哭起來。
“劉媽媽,事到如今我是萬萬不能留您了,否則豈不是讓所有人覺得我們宋家家風不正,覺得我軟弱可欺?”
“什麼……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新桃,叫人把她綁了送官。”
“什麼……小姐,您不能這麼對我!”劉媽媽拉著宋昭芙的衣裙不肯撒手。
新桃氣不過,從八寶盒裡取了兩顆核桃塞到劉媽媽嘴裡,“劉媽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兩個膀大腰粗的僕婦,見狀直接將劉媽媽摁住,沒兩下就將人綁好要送去官府。
劉媽媽登時假裝暈倒想混過去,偏這兩個僕婦有的是力氣,一人扛著頭一人扛著腳,就這麼將人抬起來佯裝往縣衙去,實際是等到人群看不見拐到不知名的小巷去了。
熱鬧剛結束,圍觀的人立馬就散了,等宋昭芙回到花廳裡才鬆口氣。
誰料她才喝一口茶就有下人來報“小姐,有位李公子說是找老爺請教學問。”
宋昭芙到嘴的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李家少爺向她爹請教學問?說出去有人信嗎?
“父親不在,你去隔壁瞧瞧我大哥在不在,若是在就請大哥過來見客,若是不在,就讓人回了李家少爺,就說我父親不在,請他改日再來。”
“是。”
沒一會兒新桃回來了“小姐,大少爺不在。我去瞧了,來人是李家那個被您救了的二少爺,他說既然宋老爺不在,能否借宋老爺的書房一觀,他看看藏書就走他”
宋昭芙又是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個李家的二少爺看起來也不是一根筋的人啊,為什麼找理由都能找這麼蹩腳的。“你去,就說家中無男主人在,不便留客,請他改日再來。”
過了一會,新桃提了一個精美的食盒回來。
“李家二少爺非要把帶來的糕點留下。”
……宋昭芙扶額,她不用想都能猜到,人家並沒有“非要留”而是新桃這丫頭看見吃的走不動路。
“你同李家二少爺認識嗎?”
“不認識啊……”
“那你不怕他送來的糕點被下藥了嗎?”
“不……不會吧!”新桃嚇得正要將食盒扔出去,宋昭芙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連忙改口“我胡說的,但還是好言相勸,不要隨便亂收別人給的吃食。”
“小姐,您做的夢裡,那些壞人就是給你好吃的才把你騙走綁起來的嗎?”
宋昭芙愣了片刻才明白新桃說的是什麼事,她訕訕地說“是的。”
新桃立馬提著食盒往後院去。
“你幹嘛?”
“前日裡跑進來一條野狗,我正好拿它試試毒!”
……
對於李二少爺的突然造訪,宋昭芙猜想是想感謝她救了他。至於請教學問的話,應當是個避人口舌的幌子,並未過多在意。
只是被李家這位二少爺一打斷,宋昭芙又覺得家醜外揚不是好事。
“新桃,先把人關起來,過兩天等父親回來了,再處置她。”
宋昭芙要處置劉媽媽,黃氏便留在張氏院子裡陪著張氏說話,見張氏眼睛時不時朝外看,便笑道“我看芙兒如今是真的懂事了,你就別操心了。”
“哎,我這不是怕老爺回來不高興嘛!”
“所以芙兒才不讓你出面,原先我也覺得這種事情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去處理難免給人留下刻薄的印象,還是芙兒說的,劉媽媽是她生母留下的人,如果交給你處置,不論輕重你都會落下不是,咱們家顧著情誼已經給過劉媽媽一次機會,劉媽媽自己不珍惜,就不怪咱們了。”
黃氏不想讓張氏多想,與張氏聊起宋昭華的學業,才把張氏的注意力轉移了。
等到宋昭芙處理好院子裡的事情趕過來,看見他們妯娌二人有說有笑的,心裡鬆快不少。
“大伯母同母親在說什麼,瞧母親高興的。”
“哈哈,說起你弟弟的學業,哎,十歲的童生,整個江南道恐怕就咱們恕兒一個了吧!”
宋昭芙往火盆裡加了兩塊碳才坐下,與有榮焉的說“那可不是呢~”
“事情處理的怎麼樣?”張氏還是有些不放心。
“人贓並獲,已經讓劉媽媽簽字畫押。就等父親回來看是送到官府交給知縣處理還是將罪狀交給知縣備案咱們自己已經處理了。”
張氏有些心疼的摸著她軟軟的髮髻“苦了你了,也是母親做的不好,才讓劉媽媽生出壞心思。”
“這跟母親有什麼關係,您從不曾苛待她,我也事事倚重她,是她自己生出的壞心思。若真要論錯,也是我不懂得尊卑有別,沒有好好管教下人,才讓她這麼無法無天。”
黃氏也勸慰她“就是,我看呀,論治家之道,你還不如一個孩子。”
陳婆婆遞上一盞茶給宋昭芙,又把果子放在她跟前“可不嘛,咱們小姐還未及笄呢,要我說夫人您就好生養病,咱們家大少爺能幹,小姐聰明,小少爺學問好。以後的日子啊,一定會更好!”
“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