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這樣的大事，宋昭芙都沒有失眠，反而睡了一夜完整的覺。
只是一到早新桃就將她叫醒：“大小姐，大太太過來了！”
宋昭芙迷迷糊糊地，聽見“大太太”三個字，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我怎麼睡著了，我的經書……”她冷汗直冒，一個哈欠都不敢打，硬生生忍了回去。
“大小姐，什麼經書？”
直到新桃的臉映入她的眼簾，宋昭芙才清醒過來。
看到活著的新桃，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重生了，她鬆口氣道：“沒，沒什麼……做了夢，夢見我在抄經書而已。”
新桃把溫熱的帕子遞到她手邊“大太太來了，這會正在夫人房裡坐呢，我悄悄瞅了一眼，大太太臉色不太好……”
新桃是怕他們昨夜上街的事被大太太知道，她又得被罰，宋昭芙卻是想得另一件事。
等到張氏那，看見張氏今日已經坐在榻上，半倚著迎枕跟她大伯母在說話，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你大伯母剛還在問你呢。”張氏氣色不算好，但對她有了些笑意。
“我聽你母親說你昨夜就來看她了，這樣就很好，一家人就是要和和美美地才好，你母親身體抱恙，你能時時來陪她，她也能開懷些，病也就好的快。”
她大伯母黃氏性子直，但人很好，和張氏做妯娌這許多年，兩人一直相處的不錯，之前因為她對張氏使絆子，還替張氏教訓過她。
“是，大伯母說的是。”她沒有使性子，黃氏見了暗暗稱奇，和張氏對望一眼，兩人都笑了。
只是張氏笑容裡滿是欣慰，黃氏的笑容開心是真開心，但壓不住她眼底的憂愁。
“大伯母，我正打算去找您，沒想到您先來母親這裡了。”
“哦？好端端的，你找我有什麼事兒？”
“我閒著也是閒著，想給大哥做雙靴子，就是不知道他穿多大的，大伯母一會沒事能不能去我屋裡坐坐，我想著等大哥回來就送給他呢！”
他們宋家到她父親這輩就兩個兄弟，而她這輩的孩子就她大堂哥、她還有昭華三個，雖說是堂兄，自小卻像親兄長一樣相處，聽見她要給自己兒子做鞋，黃氏笑的合不攏嘴。
“叫你大哥知道，得多高興呢！走，我現在就去給你看，也不用急著兩天就做好，我看你開春以後給你大哥也是一樣的。反正你送的，他只有高興的。”
宋昭芙笑道“您先別告訴大哥，萬一我做不成，才叫他高興一場。”
“不會不會，你有這份心，你大哥就高興地。”
黃氏看出張氏臉上有些疲憊，順勢拉著宋昭芙就要走“咱們娘倆去你房裡說話，叫你母親休息吧！”
她們二人一走，陳婆婆便侍奉張氏睡下。
宋昭芙領著黃氏到了自己屋子，卻未讓新桃拿樣子來，便知道是侄女有話要單獨同她說，她雖是個直腸子，性子卻不急，一個小丫鬟端了茶進來，她不動聲色地端起茶來喝。
那邊宋昭芙親自從櫃子裡取出一方錦盒走到黃氏身邊，然後遞過去“大伯母，這是我自小父親母親還有家裡人給我的物件，我想求您幫我賣個好價錢。”
黃氏一驚“你這是幹什麼？”
“鋪子的事情我知道。”
“什……什麼，你怎麼會……”
“昨日，我去鋪子裡找大哥，想讓他幫我問問父親的訊息，正巧碰上了。”
黃氏的笑臉收緊，坐的筆直的背也彎了下去“好孩子，生意上的事情你大伯父和你父親會想辦法的，你不用操心，你這點東西，是家裡人給你的體己，以後你嫁人了，也是你的底氣……”
“大伯母，這些東西換了錢，不是為了貼補家中生意的，我是想給我母親請個好大夫，讓她快點好起來。”
黃氏更不可能收“你母親沒事，家裡還不至於出不起她治病的錢。”
“鋪子出了事，這節骨眼上正需要錢。我也是宋家的一份子，大事上我出不了力，只是盡一份心而已。大伯父和我父親都正值壯年，大哥這幾年跟著他們也能獨當一面，恕兒讀書也認真，咱們家只要齊心過了眼前這關，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她一番話，說的黃氏淚眼婆娑，這一天一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丈夫一早就帶著兒子出門去了李家，說是跟各商鋪掌櫃約好了，去問李家老太爺拿主意。
二弟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黃氏擔心家裡人得知外頭的事情，不曉得輕重說給二弟妹聽，以二弟妹現在的身體……這才一大早趕過來的封住下人的口。
“芙兒，你可真是長大了，懂事了。你說的對，人心齊泰山移，這些東西你收回去，你母親的病咱們家出的起錢。”
宋昭芙苦笑，父親和大伯父早已經分家，大伯母不知道她家中情況，她父親不善庶務，這幾年要不是大伯父拉著他一起合股開繡坊，家裡就沒有什麼進項。
她父親讀了幾年書，考了個秀才後就一直沒更進一步，是書沒讀成，骨子裡卻有些清高，不屑於做生意，偏偏與他交好的朋友都是些讀書讀不成，又窮又酸的文人。
整天打著廣交文人墨客的幌子拉著父親到處吃吃喝喝，都是她父親結賬。
“我昨夜已經問過陳婆婆，家中這些年入不敷出，上月父親光在酒樓宴請好友就花了三百兩，還不算喝醉了買回來他那些好友的墨寶的費用。”
黃氏知道她這二叔平日裡的作為，卻不知道結交朋友這麼花錢……
“我父親身邊那個黃大仁，但凡是十里八鄉的讀書人都是他好友，那些人家中有喜事，他都要拉著父親去恭賀一番，父親好面子，去了不僅要自己送禮還要幫黃大仁也備上一份。我也是昨日才知道，這麼些年，店裡的進項只夠我父親在外應酬的，家中吃用全是母親當了嫁妝在貼補。”說道這裡，宋昭芙不由鼻酸，自己上一世太不是個東西了。
“竟不知是這樣……”
“大伯母，所以求求您，幫幫我吧，原本我想自己去當鋪的，又怕人家欺負我女兒家不懂……”
“不行，你不能去，叫別人看見了，可不是好頑的。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宋昭芙央求再三，黃氏終於答應了。
她將錦盒遞過去，開啟來給黃氏看“這些是我從小到大所有的物件，大伯母你看看哪些能賣個好價錢……”
“所有的？”
黃氏只看了一眼，就察覺不對來。
“新桃，你去院子裡看著，沒有我吩咐，任何人不能靠近，叫你們院子裡伺候的人都待在自己房中。”黃氏的聲音透著幾分冷意，新桃不敢耽誤，馬上下去吩咐。
宋昭芙有些緊張地問黃氏“大伯母，出了什麼事？”
“芙兒，我問你，你自小屋裡的東西是誰替你看管的？”
“是……是我乳母劉氏，母親礙著父親的面子，從來都不過問我房中的銀錢事物。”
“說起來，我也有好幾日沒見著劉氏，她去哪裡了？”
“乳母說，她家中三兒生病了，要回家照顧幾日，像我告了假，卻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芙兒，你也大了，眼瞅著也快及笄，一及笄，家中定要著手張羅你的親事，有些事你是時候要學著處理了。”
黃氏將錦盒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來擺在桌子上“你從小到大，你父親因為聽你祖父的話，在你生母百天內就取張氏進門便一直心懷愧疚，對你從來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你年紀小，很多東西可能都不記得，這錦盒裡很多大物件都對的上，可有一套鑲著藍寶石的耳飾手釧是你繼母張氏在你生辰的時候贈與你的，這裡面卻沒有。我記憶深刻也是因為我的陪嫁裡有一套藍寶石頭面，原本想著你及笄的時候送給你湊整套的。再細看，你大伯父、父親每年送給你的金瓜子是一顆也沒有了。還有你過年，我們都會給你打金福袋，你每年生辰，曦哥兒都會給你置辦一支芙蓉花的金釵，從你一歲到現在，怎麼也應當有十三支，如今就只有九支。你生母留給你的東西，你可有賬冊在？”
“我的東西都是乳母在管，凡是家裡人送的東西都有單獨的賬本。”聽黃氏這麼說，宋昭芙不由問：“大伯母，您可知我生母有沒有嫁妝留給我？”
黃氏面露難色“你生母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同你父親是在京都認識的，等她跟著你父親回來時，肚子裡都有你了。”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她父親與生母的事。
“那他們……我是說，我生母並非是我父親明媒正娶的正妻？”
黃氏差點沒坐穩，連忙擺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生母白氏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你外祖父是你父親的恩師，只是後來因為一些事情受到牽連，被下了大獄，你父親擔心白氏受牽連，連夜求了媒人上門提親，雖然他們婚事辦的簡陋，但你生母白氏的的確確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結髮妻子。”
“你父親考完試在京裡待了一年多，就是想找路子把你外祖救出來。我雖然沒細問，但你父親帶著你母親回來以後，你母親日日以淚洗面，也不怎麼跟我們說話，所以我猜你外祖當時應該已經……”
宋昭芙沉默良久，她的印象裡，父親一直都是一個只會玩樂的文弱秀才。今日聽黃氏這話，沒想到當年父親還有這麼俠肝義膽的一面。
“我小的時候，經常聽我乳母劉氏說我母親白氏是京都裡的官家小姐，她同我母親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我還以為她是騙人的。”
“她就是騙你的，她是你祖父給你找的乳母而已，連昌瑞城都沒出去過，這個劉氏，真是什麼話都敢亂說。”
……宋昭芙一口老血要吐出來，“她居然連這個都敢騙我！”
“看來這個劉氏不管是不行了。”
黃氏有些頭疼，劉氏平日裡瞧著對宋昭芙照顧的盡心盡力，卻沒想到是這樣滿口謊言、監守自盜的人。
從前宋昭芙對劉氏很依賴，也難怪沒人往這方面想。
“芙兒，你這乳母怕是留不得了。你……”
“但憑大伯母替我做主！”上一世她就是被劉媽媽挑撥跟張氏離心，重來一世她好些撥開了眼前的層層迷霧，對過往的人和事都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