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斷崖天，已近天明。
經年隱去身形，默默地看著還在熟睡中的小妖。
此時的莫輕白有了燭光陪伴，正睡得安穩。臉上未施粉黛，長長的羽睫覆住素日裡張揚倔強的雙眸，烏髮柔軟的鋪散在地，隨著起伏的呼吸，偶爾發出輕微的鼾聲。
若她現在睜開眼，定會看到經年眸中快要溢位的溫柔。
一個閃身，經年瞬移到莫輕白身邊，與她僅一步之遙。
他久久的凝視著眼前的少女，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成拳，指節微微泛白，似在努力剋制著什麼。
良久，經年蹲下身來，冰涼的指骨輕輕劃過少女的側臉。
許是感覺到癢，莫輕白嘟囔一聲表達自已的不滿，翻過身子繼續沉睡。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經年無奈輕笑。
罷了！讓她多睡一會兒吧，往後一連幾天可能都不能好好休息了。
......
莫輕白醒來時，已天光大亮。
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撓撓凌亂的頭髮，伸了個懶腰。“哈.....啊？”
哈欠沒有打完，便被生生憋了回去。只見經年站在牆邊，閉著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
“醒了？”聽到聲音，經年徐徐睜眼。
“你怎麼在這？”莫輕白驚訝的問，惺忪的睡眼瞬間睜的老大。“你也被那老猴子關押起來了？”
“老猴子....”經年心中不由得想到天尊那長眉和鬍子連成一片的臉，“倒也生動。”
“昨夜下界狐妖一族覆沒，恐與你父母被害一事有關，你與我同去。”經年的語氣不像命令，更像是詢問。
“那還愣著幹嘛，走啊！”莫輕白急切的站起，卻眼前一黑，踉蹌了一下。
經年神力瞬間運轉，移至她身旁，不動聲色的扶了她一把。
“謝謝....”莫輕白站穩身形，“這老猴子，不給我吃飯...喝口水也行啊！以為我跟你們一樣有人供奉，靠聞味就能活著嗎...”
又瞥了一眼經年：“你也不是好東西！”
經年：“......”
“天界沒有能供你食用的食物，下界再吃。”許久，經年無奈的說道。
莫輕白環顧四周：“我的刀呢？”
經年單手伸出，暮雪刀瞬間出現在他的掌心。
不等經年遞過來，莫輕白一把搶過去，把刀抱在懷裡：“哎呀還是它在手裡踏實...”
“走吧！”經年輕聲說罷，不再理會莫輕白，不疾不徐的邁步而去。
二人來到結界前，經年不曾停步，單手一揮便直接穿過結界。莫輕白呆愣在結界內，看著經年竟沒有回頭的意思，忍不住叫他：“喂！白頭翁！”
經年腳步一頓，並未轉身，側頭道：“叫我？”
“不然還叫誰。”莫輕白理直氣壯的叉腰道，“我要怎麼出去？”
“徑直走。”說完，經年別過頭繼續前行。
莫輕白半信半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淡藍色的結界，手指竟沒有任何阻攔的穿過。她這才放下心，一步踏出結界，緊追幾步，與經年並排而行。
“白頭翁，你說的狐妖被滅族一事，可已找到兇手？”莫輕白身體嬌小，為了跟上經年的步伐，她走得飛快，“還有，溫遲怎麼樣了？”
見經年沒有說話，莫輕白又問道：“白頭翁，你很厲害嗎？我看老猴子也對你畢恭畢敬的，那你告訴我，我全族被害一事，真的不是老猴子乾的嗎？”
經年依然沒有說話。
“白頭翁，若此事真不是天界所為，待我殺掉真兇，定會回來給老猴子道歉，雖然他不給我吃飯試圖餓死我，但一碼歸一碼......”
“......”
“白頭翁，你....你能不能走慢點，我...我要....累死了.....”莫輕白自認為自已走的不慢，並且千年雪妖的體能也比常人更好，可身旁的經年似乎越走越快，以至於她兩支細腿忙不迭的倒騰，還是被落的越來越遠。
經年終於停下腳步。
“首先，吾名經年，之前就已經告知過你，不是什麼白頭翁。”經年沉聲說道，語氣裡透著一絲不滿。“其次，你話太多了。”
經年手腕一轉，莫輕白突然噤聲，幾次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還‘至高無上的神明’呢，簡直就是個小氣鬼....”莫輕白說不出話，但擋不住她在心裡默默吐槽。
“溫遲已被我送下界，至於狐妖滅族之事，我已找到兇手所在之地。”經年沉吟片刻，還是回答了莫輕白的問題。
二人又行幾步，經年再次駐身，思索片刻，手輕輕一揮，一頭銀髮從髮根開始逐漸變成了黑色。
“呦呵，還挺在意別人的想法....”莫輕白見此情形，心中暗自嘀咕。
行至南天門，經年側頭輕瞥一眼身旁的莫輕白，不由分說的握住莫輕白的手腕，只見一藍一白兩道華光破開虛空，如箭羽般瞬間消失不見。
呼嘯的狂風在耳際唔鳴，衣袂獵獵作響。
莫輕白吃力的睜開雙眼，自已的手腕還被緊握著。她抬頭看著身側的經年，想說些什麼，張口依然發不出聲音，只得用凌厲的眼神死死盯著他。
“說。”經年語調冷淡的開口。
“你放開我！”莫輕白終於能出聲了。
“好。”說罷，經年毫不猶豫的放開了她的手腕。
莫輕白被風吹得一個趔趄，直直的向下墜去。她這才突然想起，自已妖力盡失，現在和凡人無異，根本騰不得雲，也駕不了霧。
“啊.....死了死了死了.....救我啊！...”莫輕白絕望的大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眼看著她就要砸向地面一命嗚呼，經年一個閃身出現在她身邊，單手攬住莫輕白的腰身，緩緩降落。
待莫輕白站定，經年不動聲色的收手，一臉淡然。
“呼...還好還好....”莫輕白驚魂未定，低聲喃喃道：“謝謝....”
莫輕白耳朵通紅，此時她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是她自已惡狠狠的讓人家放手，又是她慘兮兮的讓人家救自已。
完了還要謝謝人家。
“前方便是臨安城，你先進城吃點東西吧。”經年沒有回應她的道謝，自顧說道。
聽到有東西吃，莫輕白的肚子適時的叫了起來。開心的向著城內奔去。經年卻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不去嗎？”見經年沒有跟來，莫輕白回頭疑惑的問道。
經年面朝一處，淡淡說道：“我不需要吃東西。”
“可是.....”莫輕白眼中閃過一絲糾結，“我沒帶錢......”
經年遲疑了一瞬，眼角掛著些許無奈：“如此....那便同去吧。”
看著莫輕白歡脫而輕快的背影，經年嘴角微微上揚：“還真是沒心沒肺啊....”
父母族人被害，揹負著一身仇恨長大的女孩，千年來沒有被仇恨侵蝕本心，竟還能如此活潑單純，實屬不易。
臨安城內人聲鼎沸，叫賣聲談笑聲不絕於耳。二人尋了一處麵館相對而坐，要了兩碗湯麵。
面剛上桌，莫輕白便迫不及待的吃起來，不多時，一大碗湯麵就進了她的肚子。
見她意猶未盡，經年把自已的面推了過去。
“你不吃嗎？你試一試，人間的飯菜很好吃的。”莫輕白試探著說道。
“不用。”經年身體往後靠了靠，慢悠悠的說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莫輕白小心翼翼的捧過湯麵，再次狼吞虎嚥起來。
兩碗麵下肚，莫輕白終於感覺有了點力氣。她試著調整呼吸，調動匯聚在丹田的力量運轉四肢：“嗯....可算是回來了一點....”
自從踏入臨安城，四周就一直有源源不斷的妖力向她匯聚，但她卻不能完全吸收，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也只能取一瓢，取多了...噁心....
她也曾問過師父肅千機，為何自已的體質如此之弱，稍微多一點的妖力就會讓她承受不住的噁心。可千機老頭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走吧！砍人去。”莫輕白抹了一把嘴，站起身來。
經年從袖中掏出一塊金石頭，放在桌上。隨後慢慢起身，跟在莫輕白身後走出麵館。
“哎，聽說了沒有，前幾天劉員外家的小妾失蹤了！”
“這麼大的事，整個臨安城都知道了，有人說是被妖怪抓走了...”
“什麼呀！我跟你說，我三舅公家侄子的鄰居是修行道法的，我可聽說了，劉員外家的那個小妾，其實是個狐狸精！被我三舅公家的侄子的鄰居他們的門派給收了！”
“真的假的？怪不得長得那麼漂亮，劉員外納妾那天，我偷偷看了一眼，呦~真是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
莫輕白與經年剛走出麵館，閒聊之聲便從旁邊酒肆傳出。
經年心念一動，閃身進入酒肆。
“你所說的是何門派？”經年側在二人桌前，沉聲問道。
兩人正聊得起勁，身邊突然出現的人讓他倆嚇了一跳：“你...你要幹什麼？”
經年垂眸，也不看二人，又重複一遍：“你所說的，是何門派。”
“哎你這個人，打聽事你得有個打聽事的態度，你瞅你那目中無人的樣兒，跟誰倆呢？”左手邊的男子似乎被經年的面無表情的樣子激怒，猛地起身擼起袖子。
“大哥大哥大哥....”莫輕白見狀趕忙上前制止。
“大哥別生氣，我這個哥哥....”莫輕白眨眨眼睛，一本正經的戳了戳自已的頭：“這裡有點毛病....兩位大哥別跟他一般見識。”
“怪不得，打眼一看就知道腦袋多少有點問題。”剛剛火冒三丈的男子恍然大悟道。“得了，我不會跟他計較。”說罷，重新坐回原處。
“大哥真是大人有大量。”莫輕白賠著笑臉，拿起桌上的酒壺給兩人的酒盅倒滿酒。“話說回來大哥，您剛才說的那個.....你鄰居的三叔公的侄子，到底是在哪個門派啊？我有個表弟也是在臨安城的一處門派修道，沒準他倆還是師兄弟呢？”
“是我三舅公的侄子家的鄰居....哎無所謂，我聽我三舅公說，好像是叫什麼誅妖殿？”男子眉頭緊擰，似乎也不太確定。
聽到這，經年轉身走出酒肆。
“哎哎~”見經年走了，莫輕白趕忙向二人告辭：“我哥哥又犯病了，我得去看著他，多謝二位告知！”
說完，忙不迭的向外追去，期間還不忘回頭，拱手又向二人道一聲“多謝！”。
經年沒有走遠，正站在街對面的一棵合歡樹下等她。他背對著熙熙攘攘的街道，彷彿塵世間所有的喧囂都與他無關。他的背影在合歡樹下顯得有些寂寥，衣襬如墨般隨風張揚。一朵合歡落在他的肩頭，他好似並未發覺，猶如雕塑般悠然的望著遠方。
莫輕白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凝視著那位屹立在合歡樹下的神明，彷彿時間都為之定格，在她漫長的千年歲月裡，她見識過數不清的男子，但卻沒有一人能像眼前這位這般獨特，他就像一本晦澀難懂的書，越是讀不懂，越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他的過往.....
陣風吹過，吹動莫輕白額前柔軟的發，她猛然回過神來。
“白....經年！”莫輕白穿過街道走到他身後，揚聲喚他。
經年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臉上。
“走....走吧！”莫輕白有些慌亂的擺擺手，說罷胡亂的找個方向，提步便走。
“這邊！”經年無奈扶額，順勢拉住莫輕白的手腕，向著城外信步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