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輕白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她想過溫遲喜歡她，但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種話。幾百年的相處，不知何時已經在溫遲的心裡生出了那麼濃烈的愛意，而她卻如同傻瓜一樣，直到今天聽他如是表白才明白過來。
難怪....難怪和他切磋時偶爾的身體觸碰都能讓溫遲紅了耳廓；難怪茫茫雪山，只因她說了句“好久沒見過花開了...”次日溫遲就送過來一捧不知從哪採來的野薔薇；也難怪，每次她不經意的看向他，他都正好在看她...
“溫遲，”許久，莫輕白終於找回了自已的聲音。
“不可。”
她還是決定讓他斷了這個念想。
“自從滿族被滅，我爹彌留之際告知我他的憤怒，他的不甘，從那時起，我的人生就不屬於我自已了。”莫輕白向前一步，堅毅而悲涼的眼睛對上溫遲的脈脈含情。
“自然，我的痛苦同樣是你的痛苦，可我的人生不應該是你的人生。”
“我可能會此生無法為他們報仇鬱鬱而終，可能會殺上天去最終被仙人們所殺，也可能把那九重天攪得不得寧日三界易主。”莫輕白輕咬銀牙，一字一頓的說道：“但這些可能裡，都沒有你。”
莫輕白從不曾想過把溫遲作為自已的力量。
她深知自已若真去找那天尊理論，定是凶多吉少。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帶溫遲一起。雪妖一族，總是需要人重振旗鼓的......
“輕白，你......”
“叫姐姐！”不等溫遲說完，莫輕白目光一凝，厲聲說道。
“輕白...姐姐....”
溫遲早就知道，自已的這份情感是不該拿出來的，可他不甘心，非要試一試。
“今日我無意間聽到兩隻樹怪談話，說雪山深處有一處妖力充盈的山洞，明天我們一起去吧...”溫遲垂眸望著腳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不想再糾結於輕白是否願和她“在一起”了，就一直像之前那樣朝夕相處，又有何不可。即使一輩子叫她“姐姐”，又有何不可.....
可莫輕白卻沒有給他機會。
“不去了。”莫輕白深嘆一口氣，“我欲去人界拜入千機道長門下，聽聞他有快速提升修為之法。”
“我與你同去！”溫遲不假思索的說道。
“你便留在山中吧！千機宗修的道法於你無益。而今你又尋得妖力充盈之地，這或許才是你的機緣。”
莫輕白知道溫遲恐懼人類，幾百年前她曾帶溫遲去人界遊玩，不經世事的溫遲無意間顯露出他的療愈之力，被邪道之人抓走關起來探究。所幸他們自認為溫遲只有療愈之力掀不起什麼風浪，夜裡只留一人看守，被溫遲奪了心魄，這才逃了出來。
自那以後，溫遲對於人界很是恐懼，縱使已過了幾百年，那邪道早已被天道抹殺，他依然害怕。
“輕白姐姐既如此說，那溫遲便不同去了...”他知道，輕白在躲，也知道，她認定的事，他多說無益。
“那我便回去了，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起身。”說著，莫輕白轉身離去，溫遲欲拉住她，但伸出的手又頓在半空，任她冰涼的衣袂掃過他同樣冰涼的指尖。
次日清晨，溫遲比平時起得更早一些，但莫輕白已經走了。
他們一同住了百年的小院被打掃得不染一塵，輕推開莫輕白的房門，屋內一切如常，所有物品都擺放在它們原本的地方，彷彿她只是出門一趟很快就會回來，又彷彿....
她從沒有來過。
真狠心啊...逃也似的連夜離開，連封信都沒留......
溫遲緩緩抬頭，目光不知望向何處。忽又似下定了什麼決心，轉身跨出院門，又回身將門關好。
一陣風吹過，捲起一地殘雪，溫遲堅定地走在風中，衣袂翻飛。
......
華光一閃，經年出現在雲霄寶殿。
天尊見道祖降臨，忙不迭的起身行禮：“道祖此次前來又所為何事？”
經年沒有回答，緩緩踱步走至殿下，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坐在地的男子：“你且回去。”
“輕白呢？”溫遲仰望著經年，他身上散發的清冷甚至讓溫遲不敢與之對視，彷彿一對上那雙冷冽的眼睛，他就會被凍結成冰。可明明，他才是雪妖啊...
“我不走！我要帶輕白姐姐一同回去。”溫遲壯著膽子，聲音有些顫抖。
經年不再多言，輕揮衣袖，溫遲便如同風箏一般飛出天際，如流星般墜向人間。
天尊：“......”
經年一言不發，面向天尊微微頷首，不疾不徐的走出大殿。
望著道祖沉穩挺拔的背影，天尊眼底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轉瞬即逝。
天界的景色是極好的，雲霧繚繞中幾隻仙鶴無聲飛過，不遠處的山峰隱約可見，一道道瀑布從峭壁上傾瀉而下，彷彿銀色綢緞一般。身後是宏偉壯闊的南天門，由一塊完整的玉石雕砌而成，以金作點綴，雕龍畫鳳，古老而莊嚴。
經年欣賞著南天門外的景色，嘴角輕揚，似乎心情不錯。突然，像察覺到什麼，經年輕輕側耳，耳畔竟傳來陣陣哀嚎之聲。
心念一動，經年便又消失在原地。
......
莫輕白正閉目養神，突然又聽到有腳步向她走來，只不過這次的腳步聲他熟悉，應是經常給她送飯的天兵。
來人一盞燈放在地上，沒有說話就離開了。
感受到印在眼瞼的微光，莫輕白睜開眼睛望著地上跳動的燭火，若有所思。
這定不是哪個看守她的天兵心血來潮送來的，難道是溫遲用奪心控制了天兵？也不對，她雖與溫遲相處多年，可他並不知道她怕黑....
這麼想來，或許只有剛剛來這裡的道祖了......
可他此行意欲何為？難道....
莫輕白靠近燭火，忍受著火光的灼熱感，雙唇緊抿，細細端詳著。見沒有什麼異樣，又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認真感受燭火的氣息....
半晌，莫輕白放棄了。這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燭火，沒有神力，也沒有淬毒。
難道那傻子準備用蠟燭把她烤死不成？
莫輕白被自已的想法逗笑了。
不管了，好歹今晚能睡個好覺了！這樣想著，莫輕白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躺下，久日來的睏倦不一時就湧入腦海，沒一會兒，便響起輕微的鼾聲。
......
經年雙手掐印，在雲中急速穿行。
剛剛的哀嚎是從人界的臨安城傳來的，定是出了什麼怨氣沖天的事，才讓哀嚎直達天界。此事本不需要他這個三界至尊插手，但他冥冥中感覺自已應該下界看看。
一股滔天的怨氣籠罩一處，那龐大的怨氣中，無數的哀嚎帶著疑惑，不甘，和痛苦直衝雲霄，此處應當就是臨安城了。
經年穩住身形，緩緩下降。
眼前並不是在臨安城內，而是城外一處荒蕪之地。四處寸草不生，連蟲鳴鳥叫都聽不到，只有濃郁的怨氣化形為霧，在不遠處的荒蕪中如旋風般糾纏上升，捲起一片塵埃，似要將一切吞噬。
經年面不改色，以指凌空畫符，一張張晦澀的符文逐漸成型，緩緩飄入那片怨氣所化的黑霧中。
頃刻間，霧氣停止旋轉，朦朧中數百人形徐徐顯現。
人群面面相覷，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恐懼中醒轉。
“發生了什麼?”經年淡然開口問道。
人群中有人率先回過神來，迅速向前幾步，跪倒在經年面前：“大仙救我！我叫胡福，我等本是碧蒼山上久居的狐妖一族，數日前被一個名為誅妖殿的修仙門派擄來，把我們關在籠子裡，那籠子似乎是由特殊材質打造，我等用不了任何法術。”
胡福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們每日給我們強行灌服很多符水，還把我們綁在籠中，用噬魂釘貫穿我等四肢。今日那門主不知發了什麼瘋，將我們....將我們全部扔進火中煉化了...”
胡福說罷跪在地上抱頭痛哭，其他人也都陸續跪了一地。
“狐妖一族鮮少害人性命，即使有一兩個害群之馬也被族長懲罰散去一身妖力重新變回畜生，而如今，我們一族三百二十七人，全都在此...無一生還....”胡福止住哭聲，哽咽道。
他們不知面前這個風姿卓然的人是哪路神仙，但他既然能讓他們現行，定不是泛泛之輩。
“滿族全滅麼.....”經年暗中思忖，此事跟那雪妖滅族之事定脫不了干係。
“那誅妖殿現在何處？”經年俯視眾人，低沉的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我不知道，我們死了之後那誅妖殿就消失了。”胡福如實回答。想了想，又說道：“但我等剛剛被殺，殘魂所在之處定離那不遠。”
經年沉思片刻，單手一變，一隻紙鶴赫然出現在他的掌心。口中默唸咒語，那紙鶴如同活過來一般，環視四周後向著一個方向飛去。
“爾等且去吧！”經年廣袖一揮，眾人頃刻化為點點星光沒入地下。他們僅剩一縷殘魂，消散是唯一的結局。但終是經年仁慈，讓他們化作天地之靈力，他日若苦心修行，尚有再次化形之可能。
心念一動，是紙鶴傳來訊息，誅妖殿的位置已經找到。
經年本想自行前去探看，但莫輕白那雙倔強的眼睛乍然出現在他的腦海。那小妖義正言辭的譴責天尊滅她滿族，口口聲聲要把天捅個窟窿，此次便帶她同往吧！讓她親自還天界一個清白。
並且......
她定是想自已查清真相，親手為父母族人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