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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祖，您此次專程為這丫頭而來，不知...想要如何處置？”見經年久不做聲，天尊恭敬行禮問道。
“天尊想如何處置？”經年表情淡漠如常的反問道。
“這...”看著道祖無喜無悲的神色，天尊犯了難：既然道祖為她而來，定是這雪妖對道祖來說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可眼下道祖是何意？
“依我看來，此妖傷我數千天兵，屢屢以下犯上，其罪當誅...”天尊一邊說著，一邊用餘光悄悄的瞄著經年。見經年眉毛微不可查的輕顰一下，天尊立刻話鋒一轉：“但是！有道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只要她立誓不再犯我天界，擇一處安靜的山水之間終老，我願意放他一條生路，讓她回她的雪山。”
“先關押在斷崖天吧！”經年似乎早已有了考量。“既然她說天界屠她滿族，而天尊又覺甚是委屈，那便是一定要查清此事，還天界一個清白。至於這隻小妖.....”經年瞥了一眼莫輕白，“她也委屈。”
她也委屈。
僅這寥寥四字，莫輕白鼻頭一酸，心似乎被什麼狠狠的撞了一下。
從爹孃離世到如今，已是千年。這千年裡，她潛心修行卻不得章法，，後來她拜入人界一個叫做千機宗的門下。師父肅千機是個不苟言笑的老頭，傳言他已觸控到天機，馬上就能羽化成仙了。這些年裡，千機老頭知她的苦痛，卻從不曾出言安慰過，他說，眾生皆苦，誰也不用安慰誰。但是她知道師傅是愛她的，每次她閉關修煉結束後，走出房間都正好能吃上熱乎的飯菜。與她切磋，千機每每都是不留情面，待把她打得鼻青臉腫後，又冷著臉把藥草藥酒丟給她。有一次，她拖著被老頭打折的腿經過他的房間，聽見師父在房內喃喃自語“下手太重了下手太重了....下次輕點...”。但即便如此，下回依然是毫不留情。莫輕白知道，師父是想讓她儘快成長，但師父似乎天生寡淡，知她的委屈，卻從不說她委屈。
如今，面前這個僅一面之緣的道祖，知她委屈，道她委屈。
莫輕白鼻頭酸澀，卻不曾落淚，從她爹孃和族人離世開始，她即便再疼，再難，也不曾再流過一滴眼淚。僅一瞬，莫輕白看向眼前的男子，他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莫輕白微微昂首，挑眉一笑：“呵....道祖還真是...體諒蒼生疾苦啊....”
斷崖天坐落在一處斷崖之壁，裡面關押的都是一些違反天規的仙人，或者像莫輕白一樣，上界搗亂的精怪。這裡設有結界，陣眼在斷崖之上，除非有人接應，否則誰都出不去。結界內十分寒冷，空氣中似乎都能氤氳出水汽來，周圍沒有任何光亮，只有不知從何處總是傳來似是鐵鏈相互碰撞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莫輕白怕黑，這件事除了師父，再無第二人知曉。以前，她自是不怕的，可自從爹孃死去，每每到了夜晚，她總是夢到從天而降的巨石，一次一次的貫穿她的胸膛。驚醒後望著漆黑的屋頂，黑暗中似有一張血盆大口，呼嘯著試圖把她吞進肚中。自那之後，每晚她都要亮著一星燭火，只為噩夢中醒來能為她驅散那些縈繞心頭的恐懼。
“被關在這裡幾日了....”莫輕白靠在牆角，喃喃道。這裡的日子實在難熬，白天還好，一到了夜裡，周圍一片漆黑，她唯有靠在牆角才能有一絲心安。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敢睡去，恍惚中打個瞌睡便算作休息了。幾日下來，莫輕白身上的傷已然大好，只是那耗盡的妖力無處補充。這斷崖天，就像超出三界之外的存在，其間沒有任何力量湧動，關押在此的神鬼妖魔，神力也好，妖力也罷都無法使用，與凡人無二。
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傳來，昏昏欲睡的莫輕白突然警覺的睜眼。她是妖，雖妖力盡失，但聽覺總是異於常人。她聽到那腳步聲緩緩靠近，最終在她的牢門前停了下來。
“誰！”莫輕白順手拿起旁邊的木棍置於身前，低聲喝道。她的聲音有些輕顫，莫名又想起以前午夜夢迴時那試圖把她吞噬的深淵巨口。
“我。”半晌，牢門外的人才緩緩開口。雖只見過一次，但莫輕白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是經年。他的聲線一向清冷，在這靜夜中聽來，更如同擊玉般冰涼。
“你來作甚。”聽到熟悉的聲音，莫輕白不再那麼警惕，把手裡的木棍丟向一旁，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牆角。
經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牢獄中那個嬌小的女妖。他是至高無上的神明，白天與黑夜在他眼裡並無不同，只要他想看到的，都可以看到。
莫輕白正蜷縮在牢房一隅，先前的一襲白衣現在看起來灰撲撲的，如雲的魔發披散在她的胸前。她雙手抱膝，雙眼微閉，睫毛纖細黑長，在臉上留下羽扇般的影。眼瞼下似有烏黑，唇色雖不像之前那般慘白，但仍然沒有多少血色。
“要不就放我出去，要不就趕緊滾蛋，別打擾我睡覺。”莫輕白伸直兩條細腿，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頭靠在牆上，似乎真要睡了。
“無事。”經年轉身欲走，但行幾步又停下，頓了頓，側頭問道：“姑娘在下界，可還有一個弟弟？”
“弟弟？”莫輕白一愣，腦海中不自覺的想起一個人。
“輕白姐姐，我們真的能上天打死傷害爹孃的壞神仙嗎？”......
“輕白姐姐，練功好累啊......”
“輕白姐姐，我一定好好修行，等長大了陪你一起殺上九重天，替爹孃報仇！”......
“輕白姐姐，我修的是奪心之法，就不與你同去了......”
“輕白，我想保護你......”
是他吧？是他吧！能稱作是她的弟弟的，也僅有溫遲一人了。
當年她拜入人界千機宗，本想帶溫遲一同前往。但溫遲恐懼人類，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勸說她也不要前去。但莫輕白早就聽聞肅千機高深莫測，很是敬仰，二人誰也勸不動誰，於是莫輕白隻身前往人界，而溫遲留在了妖界，到如今已是五百多年未見了。
今日這人提起，可是他出了什麼事？
“溫遲怎麼了？”莫輕白猛地站起，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眼裡滿是擔憂。
霎時，經年眼中有慍色一閃而過，又瞬間恢復，似一粒沙落入井底。低眉抬步向外走去。
“他來尋你了。”良久，莫輕白聽到他清冷的聲音。
“溫遲來尋我了？”......直到外面再無腳步聲，莫輕白才回過神來，在牆角處緩緩坐下。
......
“給她添盞燈。”行至結界外，經年對看守的天兵交代道。見天兵抱拳稱“諾”，便又轉頭看了一眼失魂般的莫輕白，摩挲幾下腰間的玉墜，閃身化作華光消失不見。
自那次雪山一別，莫輕白和溫遲已五百多年未見。她也曾想過去尋他一尋，但每想起溫遲那次對她表白心跡，莫輕白就無端覺得尷尬。
那時她還未曾拜入千機宗，與溫遲在雪山中修行，拿來練習的對手除了彼此，也就只有山中的精怪。那一日，莫輕白剛從與一隻蛇怪的纏鬥中險勝，回去的路上突然一隻虎妖向她撲來。莫輕白躲閃不及，慌忙用手臂抵擋，雖堪堪錯開了致命的脖頸，手臂卻被虎妖咬傷血流不止。那虎妖見一擊不成，調轉身體再次撲來。行而溫遲久等她不歸出來尋她，見她被虎妖所傷，掐動指印施展奪心術，與那虎妖心神相連，隨後一頭撞在身旁的大樹上。那虎妖竟也如被奪舍了一般，猛地撞向不遠處的大樹，但聽“咔嚓”一聲脆響，那棵不知活了幾百年的大樹竟應聲而斷，虎妖隨之倒地不起，竟把自已撞的暈死過去。這才讓莫輕白得以脫身。
“疼不疼？”
“疼不疼？”
莫輕白與溫遲幾乎同時張口詢問對方的傷勢。
“你是不是傻...你輕點撞啊...”莫輕白撫著溫遲額頭的傷口，心疼的說。
“我要輕點撞，他也會輕點撞...”溫遲憨笑一聲，托起莫輕白受傷的胳膊，另一隻手覆在傷口之上，運轉起自身妖力。妖力慢慢包裹住莫輕白的手臂，不一時，傷口便癒合了。
“你的療愈之力越來越精進了。”莫輕白看著已經痊癒的手臂，笑著說道。
“不精進，怎能保護輕白姐姐啊！”溫遲語氣一頓，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輕白，我想保護你....”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讓莫輕白瞬間慌了神。“別...別鬧，趕緊把你自已的傷口處理處理...”莫輕白眼神慌亂躲閃，手指了指溫遲的額頭後便再不知往哪裡放好，扭捏半晌，終於小聲支吾道：“我...我先回去了...”
一路小跑回到家，夜幕已至。莫輕白還覺得自已臉紅的發燙。饒是已經活了快五百歲，被人表白這件事對她來講也是頭一遭，更何況，對方是與自已朝夕與共之人，感情自是有的，但莫輕白知道，這絕非是人類話本中所描述的“愛情”。她每天心裡想的都是如何能快速成長起來，就如今她的能力，莫說殺上天界，她恐怕連天界的入口都探不到。除了報仇，她心裡似乎再裝不下其他事。她不知道溫遲是何時生出這種想法，但對於她來講，溫遲就是一個弟弟般的存在，即使他天賦高於她，現如今修為也比她更強，但在她眼裡，他一直還是那個需要自已保護的弟弟。
想到這裡，莫輕白推門來到西廂房。自從遭遇滅頂之災以來，溫遲就搬到了莫輕白家同住，兩個小孩子彼此之間好歹有個照應，也方便二人結伴上山修煉。莫輕白住在臥房，溫遲住在西邊的廂房。手指輕叩門套，不多時便聽見屋內窸窣的腳步聲。溫遲開啟門，沒有說話，側身把莫輕白讓進屋裡。
“坐。”溫遲拉開椅子道。
莫輕白沒有坐下，抬眸望向他的額頭：“怎麼還沒好？”溫遲額頭的傷口現在血雖然止住了，但並未癒合，看上去依然可怖。
“沒什麼...”溫遲毫不在意的戳了戳傷口，“不疼了，明天就好了。”
看著他滿不在乎的樣子，莫輕白似乎明白了什麼：“妖力不足了？”
“額...嗯...”沉吟片刻，溫遲還是點頭承認了。“那虎妖估計....得有千年的道行....它製造的傷口....太...”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聰明如莫輕白，不消他說明，也明白了其中緣由。如果說恢復溫遲的傷口需要一杯水的妖力，那自已被千年虎妖咬傷，恢復傷口需要的妖力可能是一口缸，甚至是一條河。溫遲雖有療愈之力，卻也只是個百年小妖，給她治療傷口後餘下的妖力，也僅夠他為自已止血而已。
“沒關係輕白，今晚沒有月亮，待明天....我就能恢復了！”溫遲怕莫輕白擔心，抬手輕輕撫上她的發，安慰她說道。不知不覺中，溫遲已經這麼高了，莫輕白站在他面前還不及他的肩。
“你應該先緊著自已的...”莫輕白語氣中帶著責備，不知是責備溫遲，還是責備自已。
“溫遲，謝謝你今天保護我，我不知道你說的想要保護我這句話我理解的對不對，如果不對，你就當我....”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莫輕白後退一步避開了溫遲的手，她沒忘記今晚來這裡的目的。
“你理解的都對。”感覺到掌心的柔潤落空，溫遲的手緩緩收回，再次對上莫輕白的眸：“輕白，你理解的都對，我喜歡你，我想保護你，把你妥帖安置在我的身後，相依相伴，或生，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