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的是,大師姐如謫仙,可到底缺少煙火氣,昨日找師姐品酒,門還未進,便將我趕出來。”
少年身姿挺拔,跟在其後不免調侃,寶石藍衣與柔碎的夜色相融,墨髮用銀冠高高豎起,五官俊郎又明豔,腰間扎著蝴蝶扣,吊掛一壺酒。
“宴子修不準胡說,大師姐誠心求道,誰同你似的,整日慣會吃喝玩樂。”
莫韞憤懣不平,叉腰怒斥。
“師妹就知大師姐,怎不見叫我聲二師兄?”宴樂不滿地傾斜上身,曲指輕輕敲在她腦門,發出聲脆響。
“宴、子、修!”莫韞捂著腦袋,臉完全黑下來。
兩人追逐躲藏,從小便是冤家,每次面見總要掐上幾架。
林綰無奈搖了搖頭,不多言論。
“閉關前,留的課業可完成?”莫青雲突然想到,好奇發問,卻沒抱太大希望。
她輕鬆掏出道空符,扔向半空,兩指併攏畫字:“萬法覆黃蒼,道安而後定,承運之樂昌,聚煞召天罡。”
黑雲翻墨未遮山,雷聲滾滾,猶如千萬座高山坍塌。
“啟!”
猩紅的字不斷放大,符篆燃燒殆盡。
繁星作陣,共列七十二道死門,集天地煞氣,為戰而生。
“天罡殺卷,請師尊查驗。”
莫青雲站在原地,雙手背過身,心潮澎湃地望著成型陣法,笑容愈顯:“不錯,雖道法不足,陣型圓滿,你確實有心。”
隨手丟給她的絕命孤卷,竟真用心雕琢了。
“天,天罡陣!”莫韞水盈盈的眸子微瞪,抬頭驚呼。
宴樂頓收紈絝之象,木訥地停下手中打鬧動作,看向頭頂的陣法,洞心駭耳。
能做到十九歲啟動天罡之大者,放眼九州,也不過爾爾。
“師尊,徒兒還有處不解。”林綰擰緊眉,用劍柄指向陣眼:“真正的天罡陣至少需要金丹期修為基礎,同時扭轉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但以我之力,並不足以同時控命八處方位,即便能開啟陣法也毫無威力可言。”
此陣看似威風,實則雞肋,有何好學的?
莫青雲大笑悵然,不假思索道:“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聽聞你近兩年在研究四象山莊的兩生陣法?”
“不過了解到些皮毛。”
莫青雲才不信她的鬼話,“勿要輕看自已,四象與八卦乃同根生,你若想深究兩生陣法,離不開九宮八卦。”
這理由雖牽強,林綰卻還是被說動。
“那明日我去藏書閣找些八……”
“你明日下山,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林綰眉心跳動,抱劍退後幾步,才作揖行禮:“徒兒,謹遵師命。”
……
隔天清晨,啟程黎月鎮。
本著早去早回的處事態度,三人御劍飛行,不過兩個時辰便到地方。
林綰心念欲動,扶生劍消匿。
落地片刻,漫天塵沙刮卷,絡繹不絕地朝人襲來,空氣彌雜著腐敗的臭味。
她眯起眼睛適應幾秒,仔細掃量當前景緻。
灰撲撲的石磚縫中雜草、苔蘚瘋狂滋生,長街蕭條,竹簍吹簌,路上行人無幾,偶有小販叫囂卻有氣無力,戶庭緊繫白綢,順著風翩翩起舞。
“賣糖葫蘆,賣糖葫蘆……”
老大爺手拄長棍,頹廢地癱坐在地,不帶任何情感叫住幾人:“幾位可要買糖葫蘆?”
三人皆未辟穀,早飯吃的急,臨近晌午,倒真有些飢腸轆轆。
莫韞摸向乾癟的肚子,扭過頭憨笑道:“師姐……”
“嗯。”
林綰去腰間摸錢袋,抓到空氣後不禁蹙眉,面無表情望向師弟。
“……你們,不會沒帶錢吧?”宴樂捏住酒葫蘆,混不吝地拿到眼前搖動幾下:“瞧我作甚,我也未帶。”
頭回接任務,誰都沒有經驗,竟連最基本的銀錢都忘記帶。
索幸林綰心態好,即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心不跳,衝老大爺歉疚的點過頭:“老人家,叨擾。”
其餘兩位也沒什麼意見,還是解決完陳家祖宅的事,回蒼穹派要緊。
“等等!”
老大爺枯瘦的手掌伸出袖口,借力扶地,費勁站起身,從稻草中抽出三根糖葫蘆遞去,“三位是仙家子弟吧?”
“老人家,您怎知曉?”莫韞欣忭轉頭,驕傲的挺起胸膛,嘴比腦袋快,介紹道:“我乃蒼穹派尊者莫淵之女。”
拉過林綰,櫻紅的嘴喋喋不休,“這位是我大師姐,蒼穹派碧雲峰首席內門大弟子!”
許是覺得這般不妥,莫韞又接下文。
“旁邊那位,我名義上無關緊要的二師兄。”
“師妹要講良心,我怎就無關緊要了?”宴樂失笑,仰頭悶了口烈酒。
風聲在耳邊呼嘯,老人不懂什麼宗門內外之分,只知兩位姑娘與公子都是好人。
“這糖葫蘆算我請幾位仙人的,不打緊。”老大爺佝僂著背,飽經風霜的臉龐扯出抹生疏的笑容。
林綰遲緩地盯著那串糖葫蘆,百思不得其解,抬眸見眾人期待的目光,委婉推過那雙手。
“多謝,我不喜甜。”
餘下兩位相視覷動,也有樣學樣,拱手推辭。
出門在外,多些防備最好。
老大爺還想再爭取,遠處卻傳來一陣嗩吶音,其中還有銅鑼、手鼓、排簫等。
聲響越來越近,鵝黃的紙錢如漫天柳絮,紛飛撒落到幾人跟前。林綰蹙起眉,藕臂輕抬,夾住後拿下翻看,並無異常。
出於謹慎,她又低下頭,兩側鼻翼翕動,除自帶草氣,還有股刺鼻的細香。
林綰尋著聲源眺望。
原來是支喪葬隊,剛轉過拐角,約有十幾人,抬著口簡陋的木棺,看不出半分喪痛難過之態,像完成任務般潦草地走個過場。
打頭的是位姑娘,眉眼壓得極低,以素雅為基調,容貌清麗婉怡,舉手投足間透著規束。
林綰丟掉紙錢,打聽道:“這滿街白綢,可是為此人所掛?”
能這般鋪張,死者生前應是富家子弟,備受主家重視,可出喪隊伍及那口棺材,又打破以上推斷。
“仙人說笑。”
老大爺雙眼環顧四周,壯著膽子將手掌縮在唇邊,沉聲闡言:“近兩年不知犯什麼邪,鎮上隔幾日定要死人,這來回辦喪事,大傢伙為圖個方便,也就不再摘白綢了。”
林綰若有所思,不經意瞥向走遠的喪隊,篤定的說:“這不是去野郊的路。”
“是去義莊的。”老大爺哀思如潮,追憶往昔。
“死人太多,崗山的墳滿山遍野。通常正午下葬,晚間才能回來,林間陰氣極重,又逢月夜最容易出人命,陳老爺心善,便呼籲大家籌錢,建造義莊,用來停放屍體,待隔天寅時再入土為安。”
宴樂迅速抓住重點,疑惑道:“陳家的屍體不是丟了嗎?”
“那方才的棺材裡是誰?”
莫韞抱緊雙臂,渾身寒毛豎立。
“仙人初到此地,不知全貌,丟的是陳家先祖的屍體,送往義莊的乃陳家二小姐。”
林綰沒有再追問,同老人最後說句客套話,深入鎮內。
來往的人變多,烈陽射穿層雲,光塵碾作煙暈,紅綢綠鯉結綵燈,車水馬龍沸人鼎,與外景截然不同。
“想不到,這鎮子還別有洞天?”莫韞見什麼都新奇,各種跑去逗弄。
撥浪鼓、竹蜻蜓、紙風車都被玩個遍。
“師姐,你快來看有糖人!”
她站在攤販前,可憐巴巴地搓捻裙腰,低著頭不肯走,看樣子當真喜歡。
林綰走過去,盯著糖人幾秒,無可奈何道:“乖,回去給你畫。”
“我就知道,師姐最好了!”
她立刻跑過去,來個大大的擁抱,眯笑著用臉蛋輕輕劃蹭,下腿微翹,宛若貓咪撒嬌。